跟汪慶宇和許漢松打過照面后，張儷帶著李淼來到法醫處，指認其母親楊桂芳的尸體。

這起案子已經立案。因為影響惡劣，隊里非常重視，于是讓張儷小組協助汪慶宇小組一起辦案，盡快破案。

作為協助方，張儷這邊主要負責楊桂芳的后續相關工作，墜樓女人陸曉那邊由汪慶宇負責。雖然她對此很不滿，但也只能先做好本職工作。

進門前，張儷提醒過李淼要做好心理準備，尸體的狀況有些慘烈。然而等李淼真的看到，還是忍不住踉蹌后退了幾步。

耳朵聽到和當場看到的沖擊力，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楊桂芳的整個頭頸處因巨大的沖擊而嚴重變形，躺在那里，像一只巨大的螳螂。

李淼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仿佛這個空間里只剩下她和那顆跳動的心臟。她還是無法相信，母親竟以這種方式突然就死了。

幾個小時前，兩人還在醫院因為李淼冒然辭職的事情爭執吵架。現在楊桂芳卻變成了一灘死肉，一動不動，可她身上的衣服確實就是上午在醫院穿著的，一身藍灰色棉麻做的中式盤扣長袖和長褲。

之前因為要跟母親一起生活，李淼心里一直堵著塊石頭。現在這個問題顯然已經不存在了，可她心里的石頭卻沒有一點松動的跡象。

眼淚在她眼眶打轉，但并沒有流出來。

她站在尸體旁深呼吸了好幾口，慢慢平復了情緒。她回頭顫抖著聲音朝張儷點頭，表示尸體就是楊桂芳，緊接著她便詢問起事故發生時的具體情況。

張儷內心驚訝于李淼的理性和情緒管理能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剛竟有那么一瞬間，在她臉上看到松了口氣的神情。

先暫且按壓下內心的疑慮后，張儷順手拿來登記表讓她填寫，同時交代了之后等法醫出具驗尸報告，就可以領走尸體自行處理的流程。

之后李淼被張儷帶到接待室，詢問落實一些相關情況和信息。張儷出示了墜樓現場的照片，李淼一眼就抓到了疑點的關鍵，詢問母親為什么會在安全圍欄里。

張儷解釋事故現場剛好處在監控死角，又處于偏僻小道，路過的行人都不太會注意，因此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

之后她拿出一個透明小證物袋，里面裝著一條銀色的金屬手鏈和一塊銀色拇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牌，牌子上刻著一串數字。

警方在安全圍欄外撿到了那條銀色手鏈，在尸體身旁的下水道里，發現了這枚金屬牌。從痕跡上推測，楊桂芳應該是路過安全圍欄時，手鏈突然斷了，金屬牌滾落到下水道中，她為了撿回金屬牌，才翻進了圍欄里。

也就是在楊桂芳撿金屬牌的時候，不幸被墜樓女人砸中了。

因為楊桂芳身上沒有相關證件，警方原本要花費一些時間確認身份，剛好張儷發現金屬牌上面的數字是一串電話號碼，撥通后便聯系上了李淼，這才通知她來的警局。

李淼看著桌上的金屬牌，心臟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槍，撕裂又灼燒地疼起來，眼淚這才不受控制地落下。

這塊金屬牌和手鏈，是她上周剛回來時，特意帶母親去一個首飾店里打的。母親因為患上了老年癡呆，神志會偶爾失常，已經走丟過好幾次了。

她原本想著有了這個牌子，以后再遇到這種情況，好心人也能第一時間聯系上她。給母親戴上手鏈的時候，李淼還特意叮囑，這個牌子很重要！千萬不能弄丟！

她一想到，當時母親去撿牌子的時候，肯定是想到了她的叮囑，便哭的泣不成聲。

原本她是想給母親一個平安符，沒想到，卻成了間接害死她的催命符。

張儷將抽紙放到李淼面前，待她肩膀抖動的幅度慢慢平息，才開口詢問楊桂芳的一些基本信息和案發前的行動軌跡。

李淼調整呼吸，開始從上午帶母親去醫院掛消炎藥開始講起。

她這次辭職后回A市來，主要辦兩件事。一是要把這里的房子賣掉，二是把母親接到B市，一起生活，方便照顧。

回來這幾天，楊桂芳總喊肚子疼。于是她想著賣房子也需要一段時間，剛好趁著沒事，便帶母親做了全身檢查。

醫生說是子宮里的節育環引起了很嚴重的炎癥，建議消炎后取出。

關于節育環，李淼曾經在廣州看到過一個展覽，藝術家將300多枚各式各樣的金屬質節育環編排成一個作品，進行展出。

那是李淼第一次知道，上一輩的人竟然是靠這么一個裝置來避孕的。當時她站在那一墻的節育環面前，情緒復雜。她無法想象這樣的異物，如果強塞進她的身體會是怎樣的感受，更不愿意這樣的東西一直留在身體里。

那次展覽之后，她自己上網查了一些信息，了解到大概率母親那一輩人都上了環。于是她特意打電話問楊桂芳有沒有上環，要不要取出來之類的問題，但母親好像覺得有些羞于開口，對此支支吾吾，不愿多談，她也就沒再提及。

這件事就原本已經被母女兩拋諸腦后，現在又意外重新提上了日程。

李淼覺得，這也算是個好兆頭。對楊桂芳來說，可以算作是她離開這里前的告別儀式。

因為感染嚴重，要打三天消炎針，今天是第三天。每天上午李淼都會陪母親一起來醫院掛水，然后回去的路上一起買菜，回家做飯。

雖然兩人在相處過程中，充滿了無話可說的尷尬，彼此無法理解的爭吵，還有互相攻擊的埋怨，但整體看上去，也不失為一段美好的母女時光。

今天上午還剩半瓶藥的時候，李淼突然接到中介電話，說看房的顧客非要跟她見面聊。她便叫了親近的小姨來照顧母親。

李淼離開醫院和小姨到達有十分鐘的時間差，然而就是在這十分鐘里，楊桂芳突然發病，獨自離開，釀成了現在的悲劇。

她現在的心情非常復雜。

有后悔和自責。因為母親死之前，她們還在因為一些小事爭吵，當時氣得要死，現在看來為什么就不能忍忍呢。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些焦慮和憤怒。母親的突然離開，像一根刺扎進了李淼的心臟里，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和憤恨，如今突然沒了投射對象，只能堵在那里，成了她的困局。

她甚至會在心底涌起怪罪母親亂跑的刻薄想法，最后憤怒的點位落在了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酒店的工作人員是干什么吃的？那個墜樓的女人要死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死，非要出來禍害無辜······

想到這里，李淼又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案發現場照片。這一次，她將注意力放在了墜樓女人身上，突然發現了一個細節。

那女人的大腿外側，有一個樹葉形的褐色胎記。

李淼臉色一變，拿起照片仔細辨認，她抬頭詢問張儷墜樓女人的身份，在聽到陸曉的名字時，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嘴唇瞬間少了些許血色。

“怎么會是她！？”李淼在心中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