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給艾米莉留言,告訴她我也在長沙。她的灰色頭像始終一動不動。從網吧出來,我去對面的無名粉店吃粉。心里焦躁,再次燃起想抽煙的念頭。隔壁就是小賣店。我在熟悉的紅塔山、精白沙、芙蓉王之間猶豫不決,最終買了一包從未抽過的萬寶路。十八歲以來,這是我頭一回主動買煙抽。我對萬寶路濃烈的薄荷味倍感不適,我蹲下身,發出歇斯底里的咳嗽,眼淚都快嗆出來了。一只黑貓突然從綠化帶閃出,琥珀色眼球,冷冷地審視我,瞳孔射出束束幽光。我被它看得有些心煩,將煙蒂彈向它,它弓身鉆進綠化帶,轉眼就沒了身影。
三島給我電話,說他臨時要出趟短差,晚上不回家。不知怎的,這個電話讓我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我無所事事,又鉆進網吧,玩了一下午的CS,每次都選擇恐怖分子一方,安裝完定時炸彈,就躲在角落里向警察打冷槍,經常被一槍爆頭。輸多贏少。我把恐怖分子的臉都丟光了。無聊透頂時,艾米莉的QQ頭像終于動起來。
“你來長沙了?”她說。
我說是的,來了快個把禮拜了,一個人也不認識,快要無聊死了。
“我也一樣,改天過來找你玩吧。”她說。
我說好啊,我給了她電話號碼,她發來一個鬼臉,我以為她也會給我電話號碼,但沒有。我自然又問起山洞中的羊,她說下回見面聊吧,匆匆下了線,我有種被戲弄似的失落感。她的QQ空間新上傳了幾張狗的照片。艾米莉抱著一只雪納瑞,坐在沙發上。她家的客廳很大,枝形吊燈,高大的落地窗,波斯地毯,皮沙發,很大的電視,家境應該不錯。我想到我家的寒磣樣,住在混亂嘈雜的農貿市場,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父親白天夜里都泡在棋牌室,頓時有些泄氣。
我沒奢望艾米莉會來看我。對她來說,我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網友。從網吧出來,天快黑了。那是一條法桐夾道的街道,兩邊停滿違停的車輛,已是深秋季節,法桐黃白相間,像極一幅風景畫。一陣夜風襲來,吹得違停車輛擋風玻璃上的枯葉瑟瑟發抖。我用衛衣帽子罩住頭,雙手插兜,慢慢往住處方向走去。
我是在離住處最近的路口看到三島的206的,206正在等紅綠燈,排在最前頭。我一眼就能判定那輛車是屬于三島的,副駕坐著一個女人,他們正在歡聲談笑。三島抽煙,女人將車窗開了一道縫。她穿著卡其色的風衣,酒紅色的圍脖,戴著碩大的環形耳環,三十歲上下。不知三島說了什么,女人笑著用拳頭捶了他兩下,看起來風情萬種。綠燈亮起,206緩緩加速,很快消失在暮色中的街頭。我茫然望向昏黃亮起的街燈,遠處高大的建筑和法桐投下光怪陸離的光影。我呆立許久,像個小偷,偷窺了他們剛才的所有舉動。
夜里我早早睡下,腦海里盡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父親打來電話,說今年兵源方向是新疆、西藏和云南,都是邊疆省份。我聽從新疆退伍的老兵講,那兒自然環境惡劣,高海拔,條件十分艱苦。我希望能分到云南,我表姐一家都在昆明,她說昆明終日陽光明媚,四季如春,我喜歡天氣好的地方。然而被分到西藏、新疆我也沒轍,畢竟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想到這個,我睡意全無,索性坐在窗前抽煙。窗外一輪明亮的上弦月,草叢響徹秋蟲的鳴叫。月光穿透樹梢,與樹影相互咬合,彼此糾纏。我將煙頭抽得紅亮,窗玻璃上映出扭曲的煙霧。我想起撲克牌上的那些女人。想起三島和那個戴耳環的女人,他們究竟什么關系,此刻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