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依然如舊的月色(學術隨筆集)
- 茅海建
- 1350字
- 2024-04-22 18:09:17
附:記王天有先生
王天有先生去世了,我聽到消息很突然。那天下午我正好在北大歷史系參加一個小會,聽到了傳言,還不太相信。直到晚上郭潤濤教授給我發短信,我才敢確認。在那個晚上,我的頭腦有點亂。
我之所以將這篇紀念文章放在《記何芳川先生》一文之后,是我那天參加何芳川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說要寫一篇文章來紀念何先生。王天有先生聽到后,立即說:“小茅,等我死了以后,你也要給我寫一篇的。”我當時口頭上答應了,心中并不以為然。說什么呢,這還早著呢。
答應了,就是要寫的,但我幾次開頭,都不想再寫下去,心情比較沉重——畢竟只有68歲,比我只大十歲,在現代社會中、在北京的醫療條件下,這個歲數離去,早了一點。
我在前文中已經談到,王天有先生是對我多有幫助的人,是不能忘記的。在我和他初次接觸后不久,便同意我到北大的調動。過了一段時間,他讓系里管人事的劉隱霞老師,去近代史所外調。又過了一段時間,他通知我,北大升職稱須得考計算機,那時我對計算機還不太靈光,于是1998年夏天在北大計算中心學習兩個星期——盡管我還不是北大的正式員工,而且學的是WPS操作系統。
從近代史所調往北大的過程,稍稍長了一點。其中的原委,說出來都不會有人信:中國社會科學院方面提出,一、可以評完職稱再走;二、可以用社科院近代史所的身份去日本慶應大學訪問。而在這段時間,北大一直對我開放著,我隨時可以去報到。到了1999年4月,我從日本回來、在社科院評完研究員職稱,再到北大去報到,見到了王天有先生。他當時對我說的話,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北大實行內部管理制度,工資只發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須經過考核再發,由此我第一月收到的只有八百多元。他讓我看了工資卡后說千萬別急,還有百分之三十以后會發的。
我在北大的九年,是人生中最為愉快、最有成效的一段生活。當時我剛剛換了研究課題,一連三年沒有發表論文,系里的領導沒有人來說我。我因為在北京事務太多,沒有時間寫作,便經常跑到海外,一待就是很長時間,以致羅志田教授一見面就諷我為“國際學者”“境際學者”,系里的領導沒有人來說我。我上課、培養研究生完全照著自己意圖來,不太去理會各種規定(當時的規定好像也沒有今天這么多),系里的領導沒有人來說我。而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個人的學術事業是開展的,是向上的,今天回過頭來看也是富有成效的。一所好大學的本質,也由此表現出來。我離開北大后,外間有一些傳言,多為不確。我回上海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照顧父母。也正是北大期間的這種愉快與效率,使我一直對引我入彼的王天有先生心存感激。每年春節,我若在北京,必會拜訪兩人,王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與王天有先生、郭潤濤教授曾多次愉快地喝酒。
王天有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我沒有去參加,一方面是我當時已經回上海,另一方面也有點怕見舊人。參加了朱維錚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后,我已經不太想再參加此類活動,一次次地告別,似乎也意味著在彼岸的重聚。
王天有先生的為人、行事與學術,當由對他更為熟悉的人來寫,這里所寫的只是他對我的私惠。這些年來,我寫了一些去世的人,多為記錄私惠和私誼,而不敢去做什么“蓋棺定論”式的評價。看來以后此類私惠和私誼的話,似也應少說一些。有人也由此稱我所寫的都是過去的事,死去的人。活著的人,我也寫過一些,說過一些,但更不方便多寫多說了。
2013年3月29日于東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