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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們和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對形象問題的關注

我喜歡去散步。森林中央的山毛櫸樹郁郁蔥蔥,淺綠色的樹葉灑下一片陰涼,此情此景,如詩如畫。樹下有一張長椅,仿佛在邀人休息。我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休息時間到了。于是我坐到長椅上,一邊欣賞美景,一邊放飛思緒,簡直妙不可言!不經意間,我的目光落在一塊小巧卻十分醒目的黃銅標牌上,上面刻著:由胡貝圖斯·邁爾博士捐贈。我拿出剛才在小貨攤上買的那瓶汽水,擰開瓶蓋時,意外看到瓶蓋內印著:我們支持拉丁美洲的農民。盡管汽水味道很怪,但這條信息還是短暫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然后我拿起隨身帶來的報紙,又被梅賽德斯-奔馳新款S級轎車的廣告嚇了一跳,廣告上寫著,這些車是“生態化生產的典范”。

“做好事,說好話。”這句箴言在此時此地通過三個實例得到了印證。人們總是希望在別人和自己面前樹立一個良好的形象,這是道德行為的驅動力,隨處可見。人們做好事的意愿主要取決于這個行動是否有旁觀者,同時也取決于我們如何看待自己或希望別人如何看待自己。大多數人不會在公共場合挖鼻孔,但在私家車上沒人注意時呢?我們多少次目睹了有些人在自認為無人注意時的此種行為?還有上完衛生間后是否洗手,這個行為不容易引起關注,已有科學研究證明,當人們獨自去公共衛生間時,如果沒有旁人注意,他們通常不會洗手。相反,如果有旁人在場,他們就更講衛生。因此,如果你預計隨后會同某人握手,最好是同他一起去衛生間。

現在,從希望在他人面前呈現良好的表現說起。我們希望了解,人們在別人的關注下是否表現得更好?對良好形象的渴望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假設你是上述“拯救者研究”實驗的被試,實驗分兩種情況進行:一種是在做決定時沒有旁觀者,且結果匿名;另一種是將你的決定告知其他三個被試。我們在一項研究中調查了這兩種情況。1在做出決定后,行為受觀察的被試進入一個單獨的房間,房內有三人圍坐在桌邊,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傾聽。被試須向他們報告自己是選擇了金錢還是選擇了拯救他人生命。雖然這三人是陌生人,以后可能不會再見面,但他們的存在對結果產生了明顯的影響。在匿名的實驗中,沒有旁觀者,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個選擇,只有不到一半的被試(48%)愿意花100歐元來拯救一個人的生命。2相反,當人們知道有旁人見證這個決定時,愿意拯救生命的人占比上升到近3/4(72%)。當我們把金額增加到200歐元時,也存在類似的差異。這時,匿名實驗中,有26%的人決定拯救生命,而有旁人觀察時,這一比例為44%——增加了近70%,這僅僅是由于自己的行為受到旁人觀察!

另有一項研究專門調查社會形象的作用。研究規定被試可以通過完成一個簡單的任務來做好事。3實驗中,他們必須交替按下電腦鍵盤上的X鍵和Y鍵,時長不超過5分鐘。敲擊出的X-Y組合越多,捐給慈善機構的錢就越多。這項親社會任務在匿名和公開的條件下,效果也是不同的。在公開的實驗組,實驗結束時,每一位被試的完成量都會公開給所有的人。公開完成量意味著有可能在別人面前呈現良好的社會形象,因此與匿名的情況相比,敲擊次數有所增加。實驗數據顯示,敲擊次數從548增加到822,這是多么大的一個提升啊。這項研究以及其他一些研究都證明了,人們喜歡把親社會行為建立在是否有人旁觀的基礎上。有人旁觀時,他們可以捐更多的錢,進行更緊密的合作,他們的私心也會受到壓制。4

有人旁觀時,親社會行為不僅可以為他人創造收益,也能為我們自己創造收益。因為所有人都很在意別人的看法。當別人對我們做出積極評價時,我們在工作或私人生活中會獲得許多好處。“好人”的名聲會帶來贊許和社會的認可,還會帶來可靠的友誼和伙伴,以及更好的工作。反之,情況就不那么樂觀了,畢竟沒人愿意和一個自己心目中的騙子、小偷或明顯不合群的人一起生活,當然也沒人愿意在自己公司里雇用這樣一個人;如果某位市長或議員的候選人被傳收受賄賂,總是優先考慮自己的利益,那此人必定很難得到選票。

如果我們在別人眼中是親社會的,那么我們就能從中受益。所以只要旁邊有人看,哪怕心不甘情不愿,我們也會付出些代價來證明自己的善良。因此,不僅是公園的長椅,不少大型慈善基金會也要鐫刻捐助者的名字,很多建筑物也一樣。也正因如此,當有旁人在的時候,盡管時間緊迫,我們也會在交通信號燈前停下來。給小費時,身邊的人越多,給的錢也越多。徒步旅行時,若你周圍有其他旅行者,相信你也不會輕易將垃圾扔在路邊。

既然人們如此在意他人的看法,我們就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實現一些目的。如果你是籌款方,要資助協會或博物館,一定想激勵盡可能多的人去捐款吧?那就公開捐贈者的名字吧,或者給捐贈者提供選擇的機會。更高明的做法是匿名捐贈,通過第三方將名字泄露出去。在教堂里募捐時,千萬不要用袋子,而要用敞口的碗。這樣一來,每個人都能看到別人是否真的捐了錢,以及捐了多少錢。不管你是否相信,這一點甚至已經被科學研究證實了。在下一次團隊會議上,不妨當著整個團隊的面詢問誰愿意組織下一次圣誕晚會,誘惑員工表現自己大公無私的一面。

積極的“他者印象”對我們很重要。對良好口碑的追求為親社會行為插上了翅膀。“自我形象”呢?對人類而言,在自己面前表現良好究竟有什么意義?試想,若你在一個黑暗房間獨處,周圍異常安靜,只聽到樹葉沙沙作響,你會不由得思考這個問題:“我是誰?”此時如果你可以相信自己是一個好人,不是很美好嗎?

在心理學上,積極的自我形象意味著按照自己的價值觀生活,也就是我們的行為不違背自己的規范觀念。積極尋求自身行為與道德價值觀相一致,這是人們一貫的需求,它為行動創建了兩種選擇:一是舉止良好、行為端正;二是對世界做一些新的詮釋,以使自己不太磊落的行為與內心的想法相匹配。第二種方式非常符合人性,容后探討。現在先談談第一種方式。假設對個人而言以下兩點很重要:一、一個人的行為與他的價值觀一致;二、好壞行為的意思不可隨意更改、任意詮釋。那么,是否可以證明,一個人對良好自我形象的渴望會對他的行為產生積極影響?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最近做了一個實驗,實驗對象可以在兩個選項中進行選擇。5選擇選項A意味著被試得不到錢,但也不會造成傷害。選擇選項B則意味著被試獲得8歐元,但同時,另一位被試將遭受一次痛苦的電擊。別擔心,電擊對健康完全無害,被試完全知情,且自愿參加,他們還可以隨時結束實驗。盡管如此,為了8歐元而對某人施加痛苦,這難道不是十足的卑劣行徑嗎?這兩個選項體現了我在上文中對道德行為所下的定義。根據這個定義,出于卑劣的動機而故意給他人造成痛苦或傷害是不道德的(產生消極外部效應)。因此,在這個實驗中,成本與收益的平衡體現為:講道德,還是得到8歐元。此外,該實驗沒有靈活詮釋的空間。我們向被試確切地描述了如何將電極連到另一位被試的手臂上進行電擊,還向他們展示了一張照片(見圖2-1)。此外,在實驗說明中,我們還明確告訴被試該研究的目的是了解人們是否愿意為了錢而對另一個人施加痛苦。你愿意這么做嗎——為了8歐元?

圖2-1 將電極連到參與者手臂進行電擊的照片

注:照片來自實驗說明。

參加實驗的人通過抽簽,被隨機分配到不同組別。在對照組中,被試坐在實驗隔間中,不受旁人觀察。他可以切實感覺到,自己在隔間內可以自主做決定。也許他們會想: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是個好人,但是……有錢拿也是極好的。與對照組條件不同,在實驗組被試面對的是他自己。鑒于此,我們在用于做選擇的那塊屏幕頂部安裝了一個網絡攝像頭,在整個決策過程中拍攝被試的面部,圖像同步展示在屏幕上端中央。被試的臉不可能逃過拍攝,攝像頭配備了臉部追蹤模式,因此無論頭部往哪里移動,都能被牢牢地鎖定在拍攝范圍內。攝像頭分辨率高——它甚至可以顯示被試臉上最細微的變化。

兩組的不同在于:對照組的被試在做決定時,只看得到用于做選擇的屏幕。實驗組的被試在這個過程中,還會看到他自己。這意味著,實驗組的被試將想到自己,面對自己,這會累加他的個人經驗,并激發自我意識。對良好的自我形象的追求會對他們的選擇產生影響。不同于追求社會形象,被試此時并不是致力于展現一個良好形象給別人看,而是展現給自己看。如果自我形象發揮作用,則預計實驗組的被試更愿意放棄金錢,做一個正直的人。

實驗的結果證實了這個假設,自我形象在本實驗中的確呈現相關影響。在對照組,72%的被試觸發了電擊,而當自我形象的作用得到強化時,這一數值下降到54%。面對自己時,人們的道德感增強了,他們會避免使自己的行為無端給他人造成痛苦。

現在你也許會提出反對意見:被試本人的視頻與自我形象之間毫無關聯,這只不過是讓人分了心,而且正是這種分心造成了兩個組別的差異。說得好。為此,我們還設計了另一組實驗。實驗中也播放一段視頻,但視頻上的人不是被試本人,而是一個知名的德國電視節目主持人。視頻循環播放克勞斯·克萊伯主持《每日新聞》的開場白。換句話說,在這組實驗中,同樣要播放一個視頻,但視頻上是一個與被試素不相識而且也不會見面的人。這個視頻不應該對一個人的自我形象有任何影響——實驗證明也的確沒有。

也許還有別的批評意見?(當你面對評審員的學術評估時,必須預先設想一切質疑,這里也是如此。)一位評審員說,盡管事實如此,也已明確說明,但被試仍有可能認為,拍攝到的視頻圖像不僅只有本人能看到,其他人也能看到。如果是這樣,這就不是一個關于自我形象的實驗,而是一個關于他者印象的實驗。

那么現在該做什么呢?拆除攝像頭,在屏幕上安裝一面鏡子吧!這看起來很奇怪,卻能達到目的。在照鏡子時,自我形象再次得到強化,但被試不會再懷疑是否同時還處于別人的觀察之下。此處將鏡子作為變量,應該能得到與使用攝像頭的實驗條件相同的結果。事實的確如此。

綜合來看,研究結果相當具有說服力。自我意識的增強往往會引發更強的親社會行為,這再次證明了積極的自我形象的重要性。這不僅說明形象與道德有關,而且還為我們開辟了新的視角,鼓勵我們思考可以通過怎樣的方式影響人類行為,謀取共同利益。公司、組織或稅務部門可以著力布置環境,使身處其中的人更容易關注到自身,這樣可以鼓勵他們做出有社會責任感的行為,無論是使用照片、個人簽名,還是要求人們在做決定前思考他們是誰或想成為誰。自我形象的重要性進一步解釋了為什么我們有時會試圖擺脫自我存在,或刻意避免想到與自我形象不一致的事情,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會排斥那些讓人想起自己行為不端的地點、回憶和圖片。

事實上,人們的記憶似乎與自我形象息息相關。不然,我們該如何解釋時常出現的選擇性記憶呢?難道不是為了保持良好的自我形象嗎?當我們記住的僅僅是自己的善行而不是惡行時,可以活得更輕松。忘記自己的不當行為對心靈的解脫,就像登山者放下沉重的背包一樣。

但這真的有用嗎?在最近的一項研究中,科研人員就以下問題展開了調查:人們是否真的為了支持積極的自我形象而選擇性保存記憶?6該研究假設記憶錯誤是系統性的,人們更能記住親社會的決定而不是自私的決定:因此,人們記憶中的自己是比實際更好的人。7

被試參加了一個所謂的獨裁者游戲——實驗名稱很奇怪。我在蘇黎世攻讀博士學位之初,第一次聽說科學家進行獨裁者游戲時,我想:他們是瘋了。我當時不知道這是什么實驗,但其實很簡單。所謂的獨裁者之所以被稱為獨裁者,是因為他能從研究負責人那里得到一筆錢,并且可以用獨裁的方式來處置這筆錢。他可以決定將這筆錢分多少給另一位被試,留多少給自己。他也可以干脆一點錢都不分。在經典的獨裁者游戲中,扮演獨裁者角色的被試領到10歐元,他可以將這筆錢隨意分配給自己和另一位被試。利己主義者會把所有錢都留給自己。利他主義者更愿意分出一半。所以你可以通過一個人選擇給對方的金額來判斷他的利他主義程度。這個簡單的游戲已經被應用到不同的實驗中,服務于多項研究,現在成了利他主義研究中的“果蠅”[1]。在這樣的游戲中,一般獨裁者會分出25%左右,很多人一點都不給,有些人給一半,但極少有超過一半的。8

說回記憶研究。該研究中也有被試扮演獨裁者的角色,他們可以決定給另一個人多少錢。然而,他們不像經典的獨裁者游戲中的被試那樣,只得到一筆固定的錢,然后做出分配。這個實驗中,被試將會進行5次不同的分配。實驗有5種設計,獨裁者每次獲得的金額為10~30瑞士法郎不等,他每次都要據此做出不同的分配。這樣設計是有道理的,因為單獨的一個決定幾乎不會導致任何記憶錯誤。但如果你要做5個決定,記憶就可能產生混亂……分配結束后,被試需要完成一份調查問卷和一個數學測試,這些“用于分散注意力的練習”意在將被試在獨裁者游戲中所做的決定從其短時記憶中刪除。

接下來是實驗的關鍵部分:被試被要求復述并寫下做獨裁者時做的5個決定。他們要回憶起5次分別獲得的金額,以及自己分配了多少給別人。他們會獲得物質上的激勵來盡可能準確地進行回憶,準確回憶是有報酬的。盡管有這些激勵措施,結果依然證實了我們的假設:人們會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保存記憶。在獨裁者游戲中,被試記住的金額平均比實際分配出去的金額高很多。這種效應對那些分配出相對較少金額的被試來說尤其明顯。這是合理的,因為那些付出相對較多的人沒有理由不記得自己的慷慨。

因此,為了在自己面前樹立良好形象,我們欺騙了自己——這一點通常我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所以,如果你的室友堅稱他們經常清理洗碗機并把垃圾帶到外面(你卻并不記得有此事),請不要驚訝。當同事宣布他們定期且慷慨地向慈善機構捐款(即使他們甚至沒有為咖啡買過單)時,請不要驚訝。共享公寓中沒有人記得自己上一次點了比薩后,將幾個打包盒連帶啤酒箱“忘”在了走廊上,對此也請不要驚訝。


[1]果蠅被廣泛用于遺傳和演化的研究,此處意指獨裁者游戲被廣泛應用于利他主義研究。——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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