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段拿了下來,該去排練場與其他演員和樂隊合成了。再次走向樂隊的房間大門,許茉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你這唱的什么呀?”“不行不行,你趕緊回去自己練去吧!”上次合練時樂隊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許茉音全身一震,自己的呼吸清晰可見,心臟也仿佛要跳出胸膛。
許茉音閉上眼睛,腦海里開始回想魏老師在會上斬釘截鐵的話語,在家里給她一字一句的摳唱,也回想自己這幾天沒日沒夜的練唱,和小白菜那十二段她早已倒背如流的唱段,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堅定自信的眼神,她推門而進,看著樂隊,微笑、點頭。
前奏起,許茉音跟著拍子進,一段、又一段,所有人都沉浸在小白菜的故事和唱段中,直到最后一段“密室相會”音落,許茉音長呼一口氣,誰也不敢相信,短短幾天,“生虎子”判若兩人。
而此時,背對許茉音的房間大門,魏老師點點頭,轉身離去。
許茉音并不知道,當她推門而進,魏老師緊隨其后,一直站在門口,直至聽到她順利唱完了所有唱段。
走出房間,一陣風吹起許茉音的頭發,清爽舒適,就如此刻的心情一般,許茉音抬頭望了望天空,太陽當空,溫暖而不刺眼,亦如內心,被陽光照耀。許茉音眉頭慢慢舒展,嘴角開始上揚,這段日子的付出、練習、擔憂、焦慮,終于在此刻稍有釋放,她腳步輕盈,向排練廳走去。
推開排練廳的大門,《楊乃武與小白菜》的基本道具已悉數放好,還未到規定的排練時間,偌大的排練廳安安靜靜,在最邊上的窗戶旁,許茉音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面朝窗外,巍然挺立。
許茉音走上前去,“魏老師。”
魏老師轉過身來,臉上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平靜,“來走戲吧。”
一如往常,魏老師話語簡潔,干脆利落,說完便轉身向排練場中央走去,許茉音也不敢怠慢,馬上緊隨其后。
場上放著一張桌子,上面擺放著針線和布條,桌子旁有一只小凳子。許茉音看一眼便清楚,這是開場小白菜的獨白場景。[剪靛花]“我秀姑生來真真的命苦……”一邊唱一邊穿針引線,交代故事背景。
第一場人物對戲,是劉子和來調戲葛秀姑,被丈夫小杜撞見,劉子和將小杜打傷。這段唱,魏老師在講的時候就說,要以平穩憂郁的唱表,來揭示出遭受侮辱卻又逃脫不掉的內疚心情。許茉音很擅長從人物內心出發去表演,同時加上唱,完成度很高,魏老師微微點頭,表示出了肯定。
許茉音已看過好幾遍魏老師演的小白菜錄像,包括舞臺版和電影版,對很多戲的處理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秀姑煎藥看到小杜中毒、哭靈時得知是劉子和下毒兩場,無措、驚恐、憤恨,一系列表演都成功地掌握了對人物的刻畫。
而最難的,便是重場戲“巡撫刑訊小白菜”一折,不僅表演層次復雜,而且還有很多大段的唱,都是魏老師的[奉調]。
小白菜在縣、府兩堂的愚弄下,招認了楊乃武毒死了她的丈夫小杜,不想也被押進大牢,她覺得自己受了欺騙,而楊乃武的胞姐探望她時也告訴她,不僅楊乃武一家受到株連,就連小白菜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于是,小白菜決意在巡撫審訊她時翻案。
這場戲,魏老師毫不猶豫入場示范。隨著差役的一聲呼喊,小白菜就出場了。魏老師快步向場地中央走去,開始唱,是她特有的[奉調]:“自從在余杭縣花廳夜審,楊少爺蒙冤到了如今……趁今日巡撫大堂重新審問,冒一死要為乃武他把冤伸。”唱到最后一句腳步更快了,最后直直地跪在了場地中央。
許茉音一點一點記著魏老師的動作和唱腔,什么時候起步,什么時候加快,包括在哪個點跪下,她恨不得能瞬間都刻在腦子里。
差役給跪下的小白菜取下刑具,魏老師繼續唱:“望大人明鏡高懸從頭審,楊乃武他未曾害人,他冤枉深。”接著便向堂上大人叩頭。魏老師的表演就如同在劇場舞臺,絲毫不打折扣。隨即,巡撫要用拶子威脅小白菜,魏老師抬頭看向刑具,驚得向左傾斜坐下來,稍停頓后,她將頭向左一甩,眼睛上望。隨著差役問“葛畢氏你招是不招?”答道:“冤枉難招。”便開始用刑。魏老師表現出葛畢氏冒著一死的決心直起身,自動將手送進差役擺好的刑具,等待受刑。
用刑開始,魏老師跟著節奏雙手上下抖動,左右擺動,最后兩只胳膊及跪著的上身也隨著搖擺起來,但依然咬緊牙關,雙眼圓睜掙扎著,接著逐漸張開了口,眼睛一閉,低下頭,跪著雙腿坐了下來,此時顯然已是小白菜疼昏了過去。
松刑后,魏老師顫抖的雙手由大抖動轉到小抖動,接唱:“拶得我徹骨連心十指疼痛,真叫我有口難分欲辯又不能。”此時差役喝堂威,魏老師依然跪著,腰略弓著,接著唱:“尊了聲青天大人容我稟,”乞求地望向堂上,還不時地向上叩頭。接唱:“楊乃武他不是殺人的真兇。望大人察訪真情再把案定,小婦人至死感念您的大恩情。”
接下來要對葛畢氏用夾棍刑,魏老師雙手在胸前不住地抖動,跪著的雙腿轉為左腿彎曲坐下,右腿伸直,兩眼盯著夾棍,接唱道:“……看起來他們是官官相護通連一氣,我若是不招要用大刑。”此時雙手撤回,對空遙拜接唱:“楊少爺今生我害了你的命,……受刑不起仍照前供。”差役上前抓住她的雙手在供單上畫了供,魏老師的眼里露出呆滯的神情,望著自己畫過供的手,慢慢抬起頭來,她音調凄涼,斷斷續續地道出:“楊少爺,我害了你啦……”隨著話音落下,魏老師淚流滿面,合上了雙眼。
這場戲,魏老師一氣呵成演了下來,許茉音站在旁邊早已看呆,許久,她才緩過勁來,連忙跑到場中將魏老師攙扶起來,這時她才看到,魏老師額頭已全是汗珠,雙腿因跪得太久也有些僵硬。
接下來,許茉音開始分段進行排練,魏老師也一直守在排練場,每到關鍵處,依然是上場做示范,無數次下跪也絲毫不含糊。
排練場上,兩個小白菜,一個將至而立之年,而另一個早已年過花甲,她們的身影來來去去,唱段起起伏伏,一遍又一遍,一場接一場,直到,演出的日子來了。
終于,時隔多年復排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拉開大幕了,許茉音的小白菜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