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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蔥頭與金幣

第二天清早,眾人在俱樂部重新聚齊。

早晨的俱樂部里,沒了夜幕降臨時的浮浪和喧嘩,姑娘們也沒有起床。

早起狀態的埃斯拉,穿著家居長裙沒化妝,頭發簡單盤在腦后,額頭依舊光潔,眼尾已有風霜隱現。

茶桌上熱氣氤氳,點心盤里豐盛樸實。

李鐵、巴斯特、維克托、埃斯拉和昨晚有過一面之緣的何塞,五個人圍桌而坐。

何塞為李鐵帶回了全套的經營檔案和護路軍身份證明文件,交由李鐵過目并確認無誤后,暫時由巴斯特代為保存。

有個好消息,好消息當然也常常有一個壞消息作伴。

好消息:李總終于再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大米。

壞消息:大米不是原世界的優勢種,也不是以主食的面目出現。

桌上三盤茶點,李鐵只認識那盤加了茴香籽的三葉草形狀小餅干。

前身記憶里有這個,昨天李鐵的口袋里也有,只是形狀和口感上略有差別……傳統意義上的“切涅”是一種開口脆的小餅干,從最簡單的扁粒到復雜的動物形狀都有。至于‘老馬手信’那種不尋常的硬度,可能只是馬太太有一些特別的烘焙技巧。

另外兩種,一盤是帶脆殼的油炸三角餡餅,一盤是表皮微焦內里綿軟的烘焙面點。

“這是牧馬人炸甜餅,做成圓形叫費羅,做成三角形就叫杰加,阿爾提瓦人的節日菜譜,跟清茶很搭,里面有雞蛋、血紋奶酪和多到不要錢的蜜餞。”

“這個叫努卡,夏天從孟鐸港那邊開始流行的做法,發好的軟面坯用酸奶油再揉一遍,包上鮮魚肉、酥豆、蘑菇和耶利亞小麥做成的餡料,刷油烘烤。吃的時候夾一點脆感比較強的蔬菜絲。”

‘讓每一個人受到照顧’似乎是埃斯拉身上的一種天賦,她一邊把點心切開分裝小碟一一遞給眾人,一邊為李鐵簡單介紹。

“這是什么?”李鐵用小叉子從餡料中叉起一顆比命還長的米粒問道——雖然長度夸張,但仍能確認是大米。

與木耳的情況一樣,前身記憶里也沒有大米這種東西——是沒聽過、沒見過、更沒吃過的那種沒有。

李鐵不知道它在這個世界的對應詞匯叫什么,也無從問起。

今天能見到,完全是意外之喜,屬于是新地圖里的隱藏寶箱了吧。

“這就是耶利亞小麥,篤斯教派的傳教士從馬扎羅爾塞帶來的新作物,有些點心在調餡時會用到。但是納利人不怎么會種,品質不高,收成也不好,所以直到現在還是進口為主。”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亞歷桑德羅·何塞·岡薩雷斯·費爾南德斯。”一頭油亮卷發,昨晚在女人堆里暢游的年輕人隔著桌子來握手。

“幸會,斯塔林·卡塞·李。”

“我有種感覺,我不知道這個感覺對不對……你們似乎不太喜歡納利人?”李鐵把魚肉和蘑菇仔細扒拉出來,然后學著維克托的樣子,捏起一整塊“酸奶面包夾燴飯”,塞進嘴里大快朵頤。

坐在窗前的巴斯特,悠閑地吐出一口煙:“談不上喜不喜歡,加納利是一個散裝的國家,在這里,最不重要的生存因素就是你的出身和民族。”

“比如我的祖父與何塞一樣是卡布緹慕人,我本人又算是桑頓人,維克托的曾祖父來自海拉斯,埃斯拉是阿爾提瓦和黑斯帕尼亞人的混血后代,而你是卡塞人。”

“我們都是黑發黑眼的外來族裔,我們的先祖都曾和納利人以血還血,但是今天,我們又都成了無可辯駁的加納利人。”

“加納利這個國家,從海上先祖到大河子孫,從皇帝到小市民,盡管血統和族裔各不相同,獨屬于這個國家的強盜邏輯從沒變過。”

“愛國者和改革派,整天抨擊皇帝一家人每頓飯就要花費至少一百個金居頌,可是轉眼就把其中八十個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所有人,包括那些整天靠‘恢復先祖榮光’這句話斂財的納利人,對于加納利都沒有任何忠誠可言。”

“這種白癡的口號喊多了,除了會扯掉歷代皇后的褻衣,沒有任何意義。”

聽到最后一句吐槽,眾人紛紛發出會心的笑聲。

在私人場合把皇室八卦拿出來反復處刑,已經是塔爾薩行省的老傳統了。

“斯塔林,你不喜歡魚肉和蘑菇嗎?”維克托放下餐巾說,“昨晚在海鷗之家你就推掉了燉菜里的魚肉,我以為只有被克扣伙食的水手才會看見魚就想吐。”

“沒有的事,只是在巴耶赫利呆久了,養成的習慣不好改”,李鐵也拿起餐巾擦拭沾油的手指。

“巴耶赫利跟吉爾瑪拉不一樣,那里除了冶煉廠,還有很多礦山和焦炭廠。”

“選礦和洗煤的黑水直接排進尼爾河,魚在有毒的水里生活,人吃了河里的魚,就會緩慢中毒。”

“礦區的蘑菇和井水同樣會被那些毒素污染,而蘑菇從土壤和水中匯集毒素的效率,要比其他蔬菜更高。”

“所以我一直避免吃這兩樣東西。”

“除了食物,連人們呼吸的空氣里也都是毒煙和灰塵。”

”在那里出生長大的人,就算智力正常,也很難活過五十歲。”

“在巴耶赫利的這幾年,我一直在嘗試各種祛除毒素的努力,每天消耗大量的胡蘿卜和牛奶,我幾乎忘記了魚蝦和蘑菇的鮮美。”

“而這,也是我下定決心到吉爾瑪拉發展,而不是去皇后城的原因之一。”

“因為皇后城在巴耶赫利的下游,同樣無法逃脫毒水和毒魚的侵害。”

“而吉爾瑪拉,雖然也有很多大煙囪,但這里起碼不采礦,也沒有冶煉廠和焦炭廠。”

維克托露出恍然之色,看向若有所思的眾人:“好像真是這樣。”

“內河艦隊沿河巡邏的時候,以尼爾河口為分界,皇后城上游和下游的河水,完全是兩個顏色,下游漂起的死魚和動物尸體明顯要比上游多得多。”

埃斯拉帶些憐憫地看著李鐵:“不用擔心,斯塔林,這些魚和蘑菇都是郊外出產的,非常安全。”

見眾人吃得差不多,埃斯拉撤下餐具和食物,又上了一遍咖啡。

李鐵看看掛鐘的時間,差不多八點,于是與眾人道別,由維克托駕駛輕便馬車送他去城南火車站,并將在那里與客戶代表伊利亞匯合,然后乘坐火車前往皇后城的某個地點,交接董事先生委托的貨物編組。

輕便馬車沒有封閉車廂,除了前面兩個馭手座位,后面只有一個油漆店日常拉貨和放置工具的小空間。

李鐵與維克托并肩坐在前面,視野更加開闊自由。

與昨日傍晚的匆匆一瞥比起來,白天的吉爾瑪拉似乎更有活力,無論窮人還是富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努力追趕生活。

行人與馬車往來不斷,店鋪早早開門待客,一條街道的招牌從某個角度看過去,也有幾分鱗次櫛比的繁華。

對于穿越客而言,左右不過一個縣級市的規模,勝在完全不同的建筑風貌,和充滿異域風情的視覺體驗。

馬車轉入新城廣場,簇擁在廣場中心的人潮和喧囂引起了李鐵的注意。

廣場中心搭了一個約有兩米高的雙層木質舞臺,舞臺后面豎起的桁架,裝飾了不少彩綢制作的巨大花朵,桁架布景上描繪著巨大優美的花卉圖案、紙鈔和財寶。

一個戴著黑緞高禮帽的燕尾服男人,站在舞臺二層,手握木槌,正在引導一群神色激動的市民競拍桌面上盛開的花卉。

舞臺的一層,離地有一米高,站著一圈衣飾夸張艷麗、頭戴蓬松鳥羽的時髦女郎。

女郎們人人手捧的托盤里,都有一顆植物球莖,向舞臺下的人群回環展示。

從俱樂部到車站的十多分鐘里,陸續看到好幾個這樣的花卉售賣點,一樣的生機勃勃,一樣的購銷兩旺,只是都沒有街心廣場這里高調擁擠。

李鐵不確定地問道:“馬戲團的人什么時候改行賣菜了?還有,吉爾瑪拉的人這么喜歡洋蔥嗎?”

維克托目不斜視地專心駕馭馬車,躲避挨挨擠擠的亢奮市民:“他們不是喜歡洋蔥,而是喜歡錢。這種‘洋蔥頭’是卡爾茨的宮廷園藝師,在幾年前培育出來的珍品,深受各國王室喜愛,尤其是黑桑和布朗尼亞,甚至用它來賞賜大臣。”

“有人用它換來了大片山林和土地,有人用它換來了地位和勛階,以致每個人都渴望自己能用其貌不揚的種球,種出一顆絕世珍品一夜暴富。”

“但因為引種和培育都需要高超的園藝技巧,對氣候也很挑剔,所以數量始終不多,就使得這種花的價值越來越高,連帶不起眼的種球也開始一種難求。說來,跟你的想法一樣,前幾年也的確發生過用洋蔥頭染色詐騙的事件。”

“從去年開始,不知道為什么,這種花的價格開始一天一個樣,以前雖然也漲,但我還能接受,畢竟越稀罕的東西越值錢。”

“我那條街有個牙醫姓波威,他太太是一位性情嫻靜的淑女,非常喜歡養花。”

“今年夏天波威太太生日的時候,他花了六十一居買了一盆做禮物,結果上個月已經有人開價一千六百多居,僅僅三個月,漲了接近三十倍,平均每月漲十倍。”

“因為這盆花,可憐的波威先生家現在,幾乎每天都有人嘗試在深夜里悄悄撬鎖,連狗都被先后毒死了三條。”維克托說到這里時,雖然花白額發覆蓋下的面色依舊平靜,但語氣已經有些微的波動。

維克托口中的“居”,是新版金居頌的口語簡稱,而金居頌則是加納利現行貨幣體系中最大的貨幣單位。

一枚金居頌可名義兌換黃金0.1克,但幣制改革后,由于金幣中大量使用鋅銅代替黃金,實際兌換比是一居只能兌換0.05克,貶值了一半。

為了區別新舊兩版貨幣,值錢的舊版依舊享受著被老百姓全稱為‘金居頌’的體面,而抽條的新版則被親切地被簡化為一個音節,‘居’。

在幣制改革開始時的一系列混亂之后,被割了韭菜的普通人迅速將新錢作為交易和借貸的主流。

真正流通的舊版金幣越來越罕見,除了一些表達誠意和祝福的場合,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把含金量更高的舊版金幣藏了起來——包括銀行在內,普通人存進去的是舊版,等到取錢的時候,拿到的就絕對是新版,偏偏在法理上還無法拒絕。

至于豪紳權貴,看情況另說,畢竟權貴也分能上桌的和不能上桌的。

李鐵之前在巴耶赫利的書記員職位,一年能為他帶來大約八百居的稅前收入,不識字的鐵路工人大概三百到五百。

一千六百居,已經是他兩年收入的總和,或者一個牙醫半年的收成,足夠吉爾瑪拉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吃喝穿用好幾年——維克托油漆店在商業街的那棟兩層小店鋪,一年租金也才不到四百居。

李鐵:“既然這么賺錢,你沒買嗎?”

維克托:“退役前艦隊里有人買過,但是運氣不好,種不活。巴斯特入獄之前,特地告誡身邊的所有人都不要買,就算因為好看買下來,也不要轉賣。”

李鐵:“他有沒有說為什么?”

維克托:“他說這是貪婪之災,沾邊的人都會死。”

李鐵:“你相信嗎?”

維克托:“我每天傍晚經過牙科診所,看到那盆花,都不免要動搖一下,但是每天早上看見診所又一次被撬過的門窗,以及死掉的狗,我又能重新堅定一整天。”

馬車在人潮中走走停停,又一次被堵住無法前進的時候,維克托輕收馬韁,俯身從座位下抽出一個帆布包裹遞給李鐵。

李鐵用疑問的眼光看向維克托,維克托沒說話,只是帶著笑意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打開看看。

解開繩結,包里面有一把插在皮革槍套里的平雙獵槍,和一包油紙包裹的散裝霰彈。

獵槍外觀有點精致,槍身不長,大概就是李鐵自己肘彎到指尖的長度,這也幾乎是槍管的長度——這把槍鋸掉了通常的木質槍托大部分,只留一個精心打磨的木質握把。

握把上背有兩個可用拇指輕松操作的小巧裝置,一個是解鎖槍身的撥片,一個是解鎖扳機的滑塊,表面都有防滑刻紋。

維克托指點李鐵撥開中折式槍身的解鎖撥片,槍在后端輕松折開,露出兩個粗大厚重的槍膛。

塞進兩顆凸緣霰彈,左手掌心上托,右手虎口下壓,咔嚓一聲,槍身再次輕松鎖閉。

這時如果解除保險,只需扣動兩個扳機中任意一個,就可以大聲的傳播真理。

兩個一起扣下去,就是雙倍真理。

維克托:“雖然損失了一些射程,但是槍身更輕,反應更快,比你們原來用的國產貨方便很多,女士們也都喜歡在梳妝臺里放一把防賊……只是每次開槍之后要收拾很久。”

李鐵:“我不介意來一把標準版。”

維克托轉過身繼續專心駕車:“一位紳士用什么槍,并不妨礙別人對他的尊重。”

在吉爾瑪拉火車站的票房前,兩人離很遠就見到了正在那里抽煙等待的伊利亞先生,不只是外貌抽象,他整個人氣質,都帶有那種部落薩滿穿上正裝的違和感,在人群中顯得異常獨特。

離近了細看,雖然濃密的八字胡將咬肌修飾得溫和了一些,凸出的眉弓也將直率的眼睛遮擋得有些深邃,但筋肉糾結的脖頸和骨節粗大的手指,表明他并不是一個與董事先生一樣養尊處優的人。

維克托駕駛馬車告辭離開后,伊利亞拿著鐵路公司的內部憑證,簡單交涉,便與李鐵直接登上貨運計劃中剛剛臨時加掛的一節客車——對于董事先生來說,這件射程之內的小事,甚至不需要他親自指名,自然會有人替他辦妥。

氣質獨特的伊利亞先生并不是一個好的旅行伙伴。

能感覺得出來,他并不相信李鐵真的能把貨物安全送到庫里雅博爾。

幾次試圖詢問李鐵的運輸計劃無果之后,就一直保持著憂心忡忡的緘默。

臉頰上時常浮起的咬肌輪廓,顯示著內心的糾結。

于是李鐵也索性放空自己,隨意瀏覽窗外風景。

巴耶赫利、吉爾瑪拉和皇后城三者之間的距離差不多,但從吉爾瑪拉到皇后城之間是干線標準軌,機車性能和線路承受力都要遠遠優于窄軌,因此速度要快上不少。

從巴耶赫利到吉爾瑪拉,沿途三分之二是森林,三分之一是農田,山地風光與平原風光各有勝長。

從吉爾瑪拉到皇后城,前面三分之二都是農田,后面三分之一幾乎就是沿著大河入海的方向,與大河一路賽跑。

這一段河道沒有遭到下游支流尼爾河的污染,大部分河段都保持著相對原始的生態風光。

濕地里密生蘆葦和三棱草,石頭上晾曬翅膀的鸕鶿,灘涂覓食的白鷺和悠臥于水面的赤麻鴨,在火車的轟鳴聲里應聲驚起,貼著水面滑翔數百米,再折返盤旋落回原處。

窗外風景一路倒退,與大河賽跑,與水鳥競逐,別有一番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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