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沒有說話,巴斯特默默走在最前面,一路默契地走進面積寬闊的露臺,看裝飾風格,是個綠植繁盛的小花廳。
任何靠近這里的人,走路帶起的微風都會讓門口的風鈴泛起悅耳的輕響。
綠植茂盛的枝葉、柔軟的墻帷和地毯,也在阻礙談話聲向更遠處傳遞。
完全不虞被人偷聽。
在小花廳中央站定,巴斯特為雙方做了簡短介紹。
“斯塔林·卡塞·李,劍魚號的新任船長。”
“埃斯拉·肖爾,我們的忠實伙伴。”
名為埃斯拉的女人落落大方地打量了李鐵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巴斯特,聽他后面的交代。
“埃丹,我長話短說,今天是星期二,如果一會弗朗茲先生來了,就告訴他,我能解決他的難題。”
“另外從今天開始留心鬧鬼倉庫和倉庫廢線進車有關的消息,不需要刻意打聽,以免被人察覺。”
“有人將鐵軌修進了廢墟,利用那里做貨物中轉。一般的私貨中轉不用花費這么大的周章,背后不知道有什么牽扯,但就算為了以后避雷,我們也要知道哪片云彩下雨。”
“就這些。”
“我知道了,你們要喝點什么?”
“換一壺新茶就行,謝謝你,埃丹。”
埃斯拉點頭應下,然后搖曳轉出,留下一串風鈴的余響。
講了一路故事的維克托,直接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潤喉。
巴斯特則重新點燃煙斗,對李鐵解釋:“施瓦茨·弗朗茲,是塔爾薩標準鐵路公司的董事,還有一層身份是琉塞恩商人議會派駐本地的代表。”
“那塊荒野包含了廢棄鐵路線兩側的專屬區域,原則上由鐵路公司說了算。通過弗朗茨的關系,可以把廢線租賃和經營許可的事情一同解決。如果更加樂觀一點,他可能會給你帶來第一個特殊委托,你關心的武器授權問題也有望一并解決。”
“但我還是鄭重建議,就算你真的租下了這塊地皮,也不要輕舉妄動,畢竟我們還不知道對面是誰。”
李鐵舉起右手:“我保證不會引起那幫家伙的興趣。”
巴斯特點點頭,繼續道:“說回這位董事先生,他最近遇到了麻煩。我聽孟鐸港的朋友說,他跟東部的庫里雅博爾鎮有一筆暗中貿易,而且這筆交易很可能是一個長期貿易中,建立信任的開端。”
“但不幸的是,似乎有不止一伙人對他的貨物感興趣。”
“已經證實有人準備了炸藥、電線和起爆器,并且在皇后城到庫里雅博爾沿線車站都布置了眼線,一旦貨物到達皇后城,就會有人在這條路上的任意地點伺機埋伏,等待列車通過的時候引爆炸藥。”
“又因為這是董事先生的私人交易,貨物本身也不能見光,所以無法得到官方力量的庇護,也不能動用公司力量沿路護送,頂多是讓護路軍增加安全巡查的密度,但這無法徹底解決襲擊隱患。”
“載運貨物的列車,據說滯留在皇后城南郊的某個地方已經一個禮拜——滯留時間越長,暴露的風險越大。而且約定的交易時間快到了,卻找不到愿意繼續冒險的車組和列車守衛。”
“如果能完成這個委托,好處絕不僅僅是約定的報酬,還有這個圈子里的名聲。”
李鐵摩挲著下巴評估風險:“除了炸藥襲擊以外,還有什么風險?交易什么時間到期?”
巴斯特:“這些細節就要詢問董事先生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就是我了解的全部。”
花廳入口處的風鈴響起,一個女仆端著茶壺和點心走進來,盛妝美婦埃斯拉跟在后面。
“巴斯特,弗朗茲已經來了,不過有個面生的人跟他在一起。他讓我請你過去面談,拉姆知道他們在哪。”
巴斯特用手指敲了兩下桌子,站起來對李鐵說:“我先去探探口風,如果董事先生坦承困境并且愿意合作,我們再一起談。”
隨著巴斯特跟隨女仆離去,埃斯拉提著裙擺,在李鐵旁邊的空位優雅落座。
“聽說巴耶赫利的人習慣喝非常濃的茶,我不知道多大的濃度合適,就比平時多加了一倍的量。”婦人微笑著翻開一個新的杯子,先給李鐵倒滿,然后給維克托和自己的茶杯也依次加滿。
李鐵:“感謝您的關照,夫人。我在歐達河左岸的提洛長大,在巴耶赫利的時間還不算長。不過在巴耶赫利的這段時間,確實養成了一些喝濃茶的習慣,一倍剛剛好。”
“你可以跟巴斯特一樣叫我埃丹。沒想到你居然來自提洛……提洛可是整個塔爾薩,不,應該說是整個加納利,最講究喝茶的地方。”
“我曾經路過提洛幾次,風景很美,森林里有很多漂亮的白色房子,是當地的習俗嗎?”埃斯拉一邊端著茶盞吹氣,一邊詢問。
李鐵調動原身記憶,露出回憶的神色:“算是吧,森林里那些漂亮的白房子,大都是貴族私產,貴族們受海拉斯和泰玻利斯的古典風氣影響比較多,他們認為那樣的房子會讓家族底蘊看起來比較久遠。普通人還是按照自己喜好來。”
維克托:“眾所周知,從第一代巴滕勞治開始,提洛的特產是槍炮、彈藥和手風琴,提洛最受尊重的人是工匠和技師。”
“你如果在提洛長大,那有一些神奇的天賦也很合理。”
李鐵:“親愛的維克托,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作為一個提洛人,我沒開過槍,沒打過炮,我也不會拉手風琴……”
維克托攤手:“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海拉斯人,我沒把自己的房子刷成白色,我也不會說海拉斯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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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施瓦茨·弗朗茲先生,塔爾薩標準鐵路公司獨立董事。”
“這位是伊利亞,尼耶茨·麥索先生的全權代表。麥索先生是董事先生的貿易伙伴,也是本次委托的另外一方。”
俱樂部的封閉包廂里,巴斯特向李鐵介紹面前的兩個男人,并一一與之握手。
弗朗茲身形瘦削,戴一副銀絲圓眼鏡,灰色眼睛,禿頭,面色嚴肅中略帶焦灼。
伊利亞棕色頭發,眉骨突出,咬肌發達,留著濃密的八字胡,面貌有些難以形容的抽象,看人的眼神“非常直率”。
“這位是劍魚號的新任船長斯塔林·卡塞·李,他有一些神奇的能力,能為兩位先生解決眼前最為急迫的問題。”
“為了讓本次委托更加順利,幾位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暢所欲言。”干脆利落把話說完,巴斯特比了個“請開始”的手勢,就開始自顧自的擺弄煙斗。
“李”,弗朗茨的氣色不太好,摘下眼鏡掐了掐山根,“時間緊急,我就不再說客套話了,能告訴我你的計劃嗎?”
李鐵:“尊敬的董事先生,我理解您的擔憂,但請恕我直言,您現在最需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卡塞人有一句諺語:只有秘密保守得越好,事情才越容易取得成功。”
“您的困境已經被越來越多暗中的人知曉,所以處境才越來越危急。”
“正因為我的計劃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我才確信它能夠成功。”
“我只需要在您要求的時間,把貨物送達您指定的地點,并且商定委托的報酬和支付方式,這就是一次雙贏的合作。”
“或者,您依舊堅持要聽聽我的計劃?”
弗朗茨定定地注視了李鐵幾秒鐘,然后緩緩說道:“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強烈的自信心,我不知道這種自信心從何而來,但我認為你說的有道理。”
“我先說我的訴求,然后你詢問關心的細節,最后我們再談報酬,可以嗎?”
李鐵:“可以。”
弗朗茨:“首先申明一點,即使這件事已經在一定的圈子里擴散了,但是關于這件事的一切,依然要嚴格保守秘密。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委托失敗,貨物依然被劫,但這件事將與我,以及庫里雅博爾的麥索先生毫無關系。”
李鐵:“我明白。”
弗朗茲:“從明天開始計算,五天之內,你要把其中四節棚車的貨物,從皇后城安全送到庫里雅博爾;剩余的一節郵車,跟隨你的行程正常返回吉爾瑪拉即可。具體的交接站點和交接信物,伊利亞先生會與你一一確認。”
李鐵:“沒問題。“
弗朗茲:“所有貨物,包括郵車車廂,都已經打上了鉛封,只有保持鉛封完整,并及時送達,才會被認為委托完成。”
李鐵點頭:“非常合理,請您繼續。”
弗朗茨:“途中不能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名義的登車檢查,也不允許車組之外的人員添乘。為了應對極端情況,列車在皇后城滯留期間,已經在車底加裝了足量炸藥。當你確認無法保全貨物,需要棄車逃走時,我需要你在逃走之前拉開導火索。”
李鐵嘬著牙花子繼續點頭。
弗朗茨:“恩佐先生在吉爾瑪拉的信用,向來可以當做黃金使用。”
“這次委托是以他的個人信用為雙方擔保,所以不需要簽署合約。”
“你不需要對意外損失進行賠付,因為意外發生時你丟掉的極有可能是性命;你也不需擔心報酬無法兌現,因為你一旦完成了委托,我保證你在吉爾瑪拉,甚至整個塔爾薩,圈內人都會知道你的名聲。”
“我說完了,你有什么要問的嗎?”
李鐵:“雖然棄車逃命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但我還是想問一下,如果導火索失效導致不能順利引爆,或者不能全部引爆呢?”
弗朗茲搓了一下臉:“五根導火索不會同時失效。如果真的發生那種情況,那就是天意如此,擔心也沒有用。”
李鐵:“委托時間內,我只用自己的車組,雇主不能指派任何人隨行押運。由于我運用的方法比較特殊,如果封簽的車廂里有人,我也不能保證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里面還有人活著。”
弗朗茨:“我同意,還有嗎?”
李鐵:“主要的問題就這一點,但最近郵車遭到搶劫的事件比較多,編組中加掛郵車,可能會吸引額外的襲擊概率。”
“我需要一些精良可靠的武器來應對這種情況,最好是有重火力,以及在值乘過程中合法使用這些武器的許可。”
弗朗茨迅速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會簽發一份文件,證明你是標準鐵路公司護路軍,塔爾薩區段第十七連的一名指揮官。”
“第十七連沒有真正的駐地和常設機構,它只是方便關系戶掛名鍍金而特設的一個虛擬建制,但是不妨礙你在塔爾薩境內鐵路沿線及專屬區域,擁有武裝巡邏的權利。”
“文件會在明天一早送到恩佐先生手里,如果你出了事,這份文件就不存在。如果你順利返回,這份文件就會在后續的每一次委托中自動生效。”
“伊利亞會陪同你一起去皇后城接收列車編組,列車守衛會把他們除隨身武器之外的裝備,全部留給你暫時使用。”
李鐵:“我沒有問題了。”
弗朗茲:“那我們談談報酬吧,有兩個選擇。”
“一是你獲得這批貨物到岸價值50%的現金。一般來說,運費會占據貨值的6-9%,但是這一次情況特殊,重要的不僅僅是貨物本身,還有交易成功的后續收獲,和對我本人的風險消除,所以按貨值的一半計算,折合現金兩萬居左右。”
“二是你獲得工業區廢線及專屬區域10年使用權。”
李鐵毫不猶豫地說:“董事先生,我選三。”
弗朗茲:???
李鐵:“我要那份文件,武器,以及董事先生的友誼。”
短暫的驚訝過后,弗朗茲站起來,鄭重伸手:“愿友誼長存。”
送走弗朗茲和伊利亞,眾人回到露臺小花廳重新落座。
李鐵倒了一杯茶,放在巴斯特手里,正色道:“巴斯特,從傍晚到現在,我已經欠你好幾個人情。”
“為了促成委托,甚至用你的信用為我擔保。”
“我不知道將來能走多遠,但我愿意為你的這份信任,付出對等的回報。”
“無論是‘新世界’一半的股份,還是你有任何事需要幫忙,都請不要客氣。”
巴斯特:“我只是相信你能做到你所說的一切。而且你也緊緊地抓住了這次機會,甚至委托還沒正式開始,你已經取得的效果,就比我預想的還要好,這全靠你自己擁有的眼界和智慧。”
巴斯特將剛才在包廂里的最后談話轉述給維克托和埃斯拉聽,然后用越加欣賞的態度對李鐵說:“能頭腦清醒放棄眼前利益的人不是沒有,但也真的不多見,我見過的每一個,最后都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埃斯拉:“阿爾提瓦有句諺語——放棄一顆珍珠,獲得一個泉眼。但再怎么說,那可都是一大筆錢,能買十輛進口汽車或者比這里還大的豪華莊園了。”
巴斯特:“如果可能,無論是股份還是承諾我都不要,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聽聽我的選項三?”
李鐵:“洗耳恭聽。”
巴斯特:“我現在有一個強烈的愿望,就是在劍魚號以外,我想讓你成為我們真正的伙伴——我會說明我們在做的事情,然后無論你是否愿意,都不影響我們對劍魚號的支持。”
“但在我作出說明以前,有個一直在困擾著我的問題,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巴斯特往茶里倒了一匙琥珀色的烈酒,一邊攪動一邊道“假如,殺人不會被發現,你又有充足的個人原因,要殺一個法官不愿公正審判的罪徒,你會如何選擇?”
等了半天靴子落地的李鐵,戰術喝水,爭取一線思考的時間。
放下杯子雙手握住,李鐵看向巴斯特:“我尊重規則。放棄規則的人,放棄所有。”
另外兩人聞言,一同看向巴斯特。
巴斯特提起茶匙敲敲杯沿:“你是一個聰慧的人,斯塔林,我想你已經大概猜到我的一些生意內容。”
“我之前的財產被人瓜分。除了人脈,現在能支配的資源有限,平時跟朋友們分享一些情報和消息,但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做一些無需交稅的物流貿易。”
“用一個你更加熟悉的說法,就是走私。”
“在加納利,這門生意雖然名義上違法,但是所有人都在做。皇帝在做,教會在做,貴族在做,軍隊也在做。只有沒背景的小商人和老百姓做這個才算真正違法。”
“以前我們的服務對象是海軍,整個內河艦隊都是我們的運輸隊。”
“但自從陛下把海軍后勤部的人陸續換血流放,我們也遭到了非常嚴厲的限制。”
“現在只能嘗試走上陸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陸地上最為便捷的途徑無疑是鐵路,但鐵路上也各有各的勢力范圍,有些絕對不愿外人插手,有些貪婪的要價無法滿足,只能另想辦法。”
“而劍魚號,就是這些嘗試中的一部分。”
“加入我們,你不會受到任何限制,這更像一個松散的互助團體,需要各個方面的專業人士。”
“平時你仍舊可以從事你喜歡的事情,就像維克托開油漆店,埃斯拉組織聚會,而我在海鷗之家。”
“有生意的時候,我會發起召集,但你可以根據情況,選擇參與或者不參與,以及參與多少,收益按照貢獻分配。”
“明面上我們不會有太多聯系,甚至可以做出一些矛盾的表象給外人看。因為我現在的情況比較復雜,會給你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不妨礙私下配合與守望互助。”
“在完成董事先生的委托以前,你不必急著答應,以免對委托造成意外干擾。委托交付之后,你隨時都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