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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法律現象及其要素被發現的場域

觀察是研究和獲取現象與客體的知識的基本手段,在研究物理世界和物質世界的客體與現象時,觀察就是在“外感官”(看、聽、嗅、味、觸)幫助下的知覺,可稱其為外在觀察。在研究精神世界的現象(心理現象)時,觀察就是對自己心中發生之事的內在知覺,注22可稱其為內在觀察——自我觀察或內省。

在特定的認知領域中(例如,研究極細小的客體、普通感官無法知覺的客體以及極遙遠的客體),必須借助特定技術手段和方法才能成功地觀察相關研究對象——顯微鏡和望遠鏡是重大技術發明,它們極大地拓寬了人類觀察與認知的領域。正如之后會解釋的,有一些特定類型的心理現象(包括了部分極為重要的道德現象和法律現象)不能在普通條件下通過內在觀察被察覺,為了成功地觀察和認知它們,需要找到并適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和手段。

在某些認知領域中,人們對于相應的真實現象的實際存在場域的誤解妨礙了人們對這些現象的觀察和成功認知。下面我要處理一類特殊的、有著獨特性質的心理活動過程,對于體驗到該心理活動過程的人來講,外部客體似乎擁有特殊的、實際上并不存在的屬性,或者說它似乎存在于外部世界,但實際上它在外部世界中完全不存在。

在該認知領域中,我們必須避免這樣的錯誤,即把似乎存在于體驗到該心理活動過程的人以外的世界中的東西接受為真實的。我們要牢牢記住,相應的真實現象在該主體的心中被發現,并且只能在其心中被發現。這樣一種想法是很幼稚的,即“美好的”“親愛的”等被用在他人身上的詞語表示了被歸屬了這些屬性的人的某種特殊性質。不論我們多么仔細地研究這個人(從頭到腳地檢視他,試圖發現某種與“親愛的”詞語相對應的東西),我們的搜尋都是徒勞的,詞語“親愛的”的意義仍隱而不顯。只有轉而研究使用這些詞語的人的心理體驗(psychic experiences),這些詞語的意義方能被揭示。

在道德生活的現象領域中,人們可能會產生這類誤解,人們事實上也經常產生這樣的誤解。“某道德義務要求做某事”這樣的陳述通常預設了(正如該陳述自己顯示的),“道德義務”是一個真實的現象,它存在于作為該道德義務適用對象的那個人存在的地方。然而實際上,與“道德義務”陳述相對應的真實現象是在完全不同的場域中被發現的,它在發現他人負有道德義務的那個人的心中被發現。

在法律和法律研究領域中,同樣要牢記這個教訓。假設我們正在思考這樣的判斷,“地主A有權利從佃戶B那里獲得5000盧布租金”,或“佃戶B必須按照租賃合同付5000盧布租金給地主A”,用法律術語來表達就是,在A與B之間存在著租賃法律關系。此時,一種法律現象擺在我們面前,但它在哪兒?去哪里發現它并予以研究呢?

下述想法都是錯的:該現象會在A與B之間的空間中被發現;如果A和B處于特定領域,法律現象處于該領域中的某個地方;在前述判斷中被歸屬給佃戶B的法律義務是某種在他身上發現的東西,獲得5000盧布的權利是出現在地主A身上的某種東西,在他手上、他的精神里、他的周邊地帶的某處或在他身體內部。

這個問題的科學的、經過反思之后的答案能夠并且應當是很簡單的,法律現象就存在于那個設想“A有權利收受(receive)B必須支付的5000盧布”的第三人C的心中。

類似地,如果一個專業的法學家體驗到這樣的判斷:“承租人必須在占有期截止前付給出租人約定的租金”,我們面前就有了一種法律現象。對于該法律現象,專業的法學家可以觀察、研究以及分析它。然而,如果他在人們之間或之上的空間中搜尋相應法律現象(在“社交空間”中搜尋),他就是出于誤解而行動。該現象存在于他自己身體內部,存在于他的心中,并且僅存在于他的心中。

法律現象由獨特的心理活動過程所構成(后面將對此做進一步研究、分析和界定),該心理活動過程的表達有時采取獨特的、歸屬給不同的“存在”(beings)以“權利”和“義務”的形式(不僅歸屬給人,還有在人心中被想象的、多種其他類別的“存在”),或者采取歸屬給這些“存在”的特定類別以“權利”和“義務”的形式。所以,如此被構想的這些“存在”似乎在這樣一種特殊的環境被發現,在這些環境中,這些“存在”受到拘束或者擁有“權利”這樣的特定客體。

法律科學(以及當道德義務和道德規范成為研究對象的時候的道德科學)會被一種誤解所影響,當我們為了在人身上發現相應屬性而考察“美好的”“親愛的”人,此種誤解就顯露出來了。總體而言,傳統法律科學的內容是一種視覺幻象,它不是在法律現象實際發生的地方考察它們,而是在它們不存在的地方(體驗到該法律現象的主體之外的世界)辨識它們,在那里它們不可能被發現、觀察或了解。下面我們會看到,此種視覺幻象的形成有其自然的心理原因,這正如當不了解天文學的人認為太陽在早晨“升起”并繞著我們轉時(正如哥白尼之前的天文學),視覺幻象(在這個詞的字面意義上)是完全自然的。

與中世紀的天文學一樣,法學的相應概念和信念是完全錯誤的。不僅如此,與那些先前阻礙天文學成功發展的誤解相比,現代法律科學可以說是基于一種更為基本的誤解。即使是古代的天文學也是在考察真實的客體:地球、太陽以及其他天體。它能夠觀察它們并獲得它們的真正知識,僅僅在確定它們的相互關系時犯了錯。從科學的觀點來看,法律科學犯的錯則是完全遮蔽了事物的實際樣貌,斷絕了觀察和了解它的可能性。與此同時,它迫使科學耗費時間和精力(完全徒勞地、沒有成效地)在一個待研究的客體不可能被發現的場域中開展搜尋和研究,并因此對那些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展開虛幻、任意的思辨。

對此等“幻影”的搜尋,以及關于不存在之物的精巧、玄奧的思辨,仍在編織著法學家和法律哲學家的理論,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理論不僅爭議越來越多,也愈加模糊、精巧和做作。

依照目前法律理論被闡述的樣子,其問題(以及適宜的答案)有三重特征。通過這樣一個假設,這些問題及其答案的一般類型可以得到最佳理解,即假設一個邏輯學(或語法學)的學生被要求對下列三個判斷或命題進行邏輯(或語法)分析:一、“仆人在接待室里”;二、“宙斯是奧林匹斯諸神之王”;三、“國庫有大量的財產”。該學生這樣來解答:為了找到第一個判斷的邏輯主詞(或者說第一個命題的語法主語),他走進接待室,很高興地發現仆人在那里,然后得意地宣稱“這就是第一個判斷的主詞(第一個命題的主語)”!關于第二個判斷的主詞(或者說第二個命題的主語),他也沒遇到任何困難。他是一個基督徒,被教育得根本不相信宙斯的存在,他無需花費時間和金錢到希臘去檢視奧林匹斯山的云朵,而是自信地斷言,在此情形中沒有主詞,沒有主詞便沒有判斷(或命題)。

然而,對于他來講,第三個判斷的主詞則是一個甚為復雜、精巧的問題。他需要建構極為玄奧的假說來解釋此處的主詞到底是什么,并形成這樣的信念,即此處有某種特殊的、龐大的、帶有一整套機構的有機體(某種超動物的東西)。所有這些結論都明顯基于對主詞的發現場域以及它們被找到的方式的誤解,它們當然是在它們自己作為其構成部分的判斷中(在那些體驗到這些判斷的意識中)被發現,而根本不是在“判斷”以外的空間(接待室、奧林匹斯山的云朵或任何此類場所)中被發現。 此種基本且一般的誤解要為這三類錯誤的答案負責:一、第一個答案的錯誤在于,它將實際存在的、出現在不適當的研究場域(接待室)的客體(仆人)接受為正在被搜尋的那個客體。然而,事實上被搜尋的東西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性質,并將在一個完全不同的研究場域中被發現,即在判斷自身當中被發現。此種錯誤可被稱為天真的現實主義答案。二、第二個答案的錯誤在于,它否定了主詞的存在(該主詞無疑存在著并很容易在該主詞置身其中的判斷里被發現)以及該判斷自身的存在,這是因為相關論者不相信在一個不適當的研究場域中存在著與研究不相關的客體(在奧利匹斯山的云頂上活生生的宙斯)。這可被稱為天真的虛無主義結論。三、最后,第三個答案的錯誤在于,它設想了在一個不適當的研究場域中與研究不相關的客體的存在和性質,并伴隨著不同程度的或玄奧或荒誕的思辨。可將其稱為天真的思辨理論。

后面我們會考慮法律科學的一個門類,它在性質上與這幾種理論極為相似,即考察判斷要素(主詞和謂詞)的邏輯理論,考察主語、謂語和賓語的語法理論,尤其是考察關于主語的問題和理論(法律權利或義務被歸屬于它)。我們會發現,現代法律學科的相關理論完全復制了邏輯或語法主詞(主語)的界定模式。對于下述理論,我們更是特別熟悉:(錯誤的)法的“生理”主體(“活生生的人類個體”)的現實主義理論;關于權利的其他類型主體的虛無主義理論;認為并不存在權利和義務的諸多主體的信念(這些主體毫無疑問地已經存在并必然存在);關于國庫以及相似主體的一整套荒誕和思辨的理論。

現代法學也包含別的理論,這些理論不涉及前述“主體”,也不試圖搜尋這些主體(或者設計和建構地球種群領域內的不同活體生物)。但是它基于同樣的基本誤解,并可被劃歸為同樣的三種理論:現實主義、虛無主義以及思辨理論。如此看來,將法律規范僅僅理解成命令(commands)[某人對他人的指示(order)與禁止]的通行理論,就其在特定情形下或許成功搜尋到命令的真實事件(君主之類的人發布的相應命令指涉了那些體驗到法律判斷的人)而言,它是天真的現實主義。然而,在歷史上(甚至現在)人們經常成為神的命令的指涉對象,對于他們來講神的命令比人的命令更有權威。中世紀法學包含了精確、有序的神法理論,與它不同,現代法律理論僅相信人所制定的法律(這與不相信神具有成為法律主體的能力一樣,都是荒誕的虛無主義)。在所謂的習慣法領域,當權利和義務被歸屬給自己或他人時,人們并沒有成為任何人的命令的指涉對象,而僅僅成為這樣一種事實的指涉對象,即“這就是我們先人的行為”之類的事實。盡管如此,現代法律科學竭力在“人民的公意”以及類似的荒誕思辨的名頭下得出根本不存在的命令。在立法領域,某些研究者不僅混淆了法律規范與被稱為“命令”的人類行為,還在玄奧的論證和花樣繁多的擬制的幫助下設計出“普遍同意”這個東西,他們假定這些命令被所有公民承認,盡管談論所有公民對所有法律都能了解就夠荒唐的了(更別說承認這些法律了)。

同樣的困難與錯誤重現于義務、權利等概念的理論中。

“國庫對某省的某片森林擁有財產權;所有人都不得故意砍伐樹木……”此類法律判斷將現代法律科學的一整套讓人頭疼的問題組合在一起,并將一整套誤解置入該研究領域。一、必須確定或想象出此財產權的主體;二、必須檢視此主體,以便于精確地發現他擁有什么,他的財產權到底意味著什么;三、必須確定或想象出對應的義務主體,既然不得侵犯該財產權的禁令向所有人發布,義務主體或許就是人類學意義上的全體人類。以此種方式,在現代法律理論的幻象世界中,與每一個具體的購買行為(買一支筆或一個別針)相關聯,無數不同的事件發生了。

如果我們將前述視覺幻象消除掉,所有那些古怪、荒誕的思辨自己都會崩解,所有那些不計其數的幻想的現象都將煙消云散。當財產權被歸屬給國庫、對應的義務被歸屬給“所有人”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東西被法學發現或設計出來。此時只有一種簡單的法律現象,它存在于歸屬給國庫對森林的財產權、歸屬給“所有人”不得砍伐樹木的義務的那個人的意識里。該權利有一種完全真實的主體,就是思考著“國庫”的那個人所構想的東西;也存在著義務主體,那便是“所有人”“每一個人”,即代詞“所有人”“每一個人”所表達的概念。在體驗到法律判斷的那個人的意識里,可發現一個單一的主體,而不是散布在整個地球上的復數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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