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府衙眾人在商議如何解決此事時,諸多主簿對這突發的情況都感到不解,畢竟在他們眼里,以前可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他們有懷疑過這是城中江湖武夫故意暗中挑撥,也懷疑過是城中百姓都念著葉家的好,好心幫忙卻是辦了壞事,但唯獨沒有想到過是那些外地文人士子主動挑起事端。
畢竟八百年大夏,讀書人與百姓之間一直都是休戚與共。
可事實真就如此嗎?
八百年前,張圣人率領天下文人將太宗皇帝抬上龍椅,自那天起,太宗皇帝就定下讀書人為天下甲等的規矩,讀書人自此不納賦不勞作,專心著書立傳教化萬民,而供養他們的就是這些整日勞作的平民。
幾百年來,雙方關系一直被大夏朝奉為百家和睦典范,可李三江經過這幾日的暗中觀察,加之諸多百姓報案情況來看,此事好像變味兒了。
這幾日不斷有百姓報案,不是說這群外鄉士子吃白食,就是哭喊他們調戲民女,亦或是醉酒鬧事,起初他也懷疑這些是江湖武夫所為,為此他特意在城中走了幾圈,結果看到的卻是那些外地文人士子,個個飛揚跋扈,面對百姓頤氣指使、吆五喝六,相反那些江湖武夫倒是挺本分的。
正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貌,瞥見這些景象,李三江就能猜到金州之外是何等情況了,這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雖說自己也是讀書人,但此時真心為‘讀書人’臊得慌。
張圣人和太宗皇帝的初衷可是為了天下大同,才將諸多讀書人從勞作中解放出來,要是讓他們知道八百年后百姓被讀書人視為奴仆,估計兩人得氣的從棺材里爬出來。
一想到這些,李三江頓時直搖頭,看了幾眼已經被人松綁的文人士子后,他心情不由得陰霾起來,此時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這群人,可就在他剛要轉身回府時,隊伍中一道高呼聲響起。
“李三江!”
驚聞高呼聲,所有人齊齊看向隊伍中一個身材臃腫的青年士子,其身側的兩個衙役率先反應過來,齊齊怒聲呵斥。
“大膽!竟敢直呼大人名諱!”
“跪下!”
一只腳搭在門檻上的李三江又退了回來,朝著人群方向招了招手,那兩個衙役見狀,趕忙將那人給押上前來。
李三江仔細打量著身前這人,眉眼粗獷,皮膚黝黑,身材頗為臃腫,一身麻布衣衫被其撐的高高鼓起。
“你是何人?喚我何事?”
面對李三江的提問,那人沒有回話,朝自己身邊兩個衙役努努嘴,李三江見狀揮了揮手,隨后兩個衙役將他放開。
那人直起身后扭了扭手腕,接著便朝李三江躬身行了一禮,昂起頭后他朗聲開口。
“在下姜謀行,見過府尹大人,方才無奈之舉,還望大人見諒。”
李三江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姜謀行見狀深吸一口氣,下一刻咬牙說道:“大人是否也是讀書人?”
李三江眉頭一皺。
“大人若是讀書人,為何放任那葉家小兒如此羞辱我等,卻是默不作聲,難不成大人當了官,就忘了自己的出身?!”
此言一出,霎時間高呼聲四起。
“閉嘴!”
“狂徒安敢再次叫囂!”
“打死他!打死他!”
“......”
李三江朝著街道上的百姓擺了擺手,隨后屏退身邊幾個士卒。
“無妨,你有什么想說的全說出來,我會讓你安全出城。”
驚魂未定的姜謀行聽他這么講,頓時松了一口氣,當即再度躬身行禮。
“大人勿怪,在下這幾日實在是被那葉姓狂徒給氣昏了頭,才做出如此失禮之舉。我等讀書人”
眼見其有長篇大論的架勢,李三江面露不悅的抬手打斷。
“挑重點說,我還有公文要處理。”
“好,那再下有三個問題想問問大人,第一,大人是否是讀書人!”
“是”
“第二,大人既然身為讀書人,為何對于葉姓小兒的悖逆之舉視若罔聞?”
李三江目光如炬地盯著姜謀行,重新審視一番此人,看了兩眼就只覺一陣膩歪,他側過身指著周遭圍觀人群,冷冷說道:“這個問題你回頭去問問城中本地士子,他們會告訴你,接著說你的第三個問題。”
姜謀行順著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隨后扭過頭,神色不忿地盯著李三江。
“第三個問題,大人既是讀書人,又為金州父母官,為何今日之事只抓我等讀書人,卻獨獨放過其他人!”
李三江面色一怔,抬手擋住刺眼的太陽,朝著圍觀隊伍掃了幾眼。
“王平,隊伍中除了讀書人,可還有其他鬧事者?”
聽到李三江開口詢問,王平立馬朗聲回道:“回大人,今日總共抓捕鬧事者一千五百三十七人,其中外鄉士子八百二十一人,城中百姓七百一十六人。”
“胡說!隊伍里哪里有城中百姓,你們這分明是有意偏袒!”
“聒噪!”
早已被其折騰的不耐煩的李三江,適時怒喝出聲。
“王平!你現在就帶著他去挨個數!數完之后再帶他去營房看看!”
說完,李三江拂袖而去。
待李三江身影消失在大門內,叫罵聲再度響起,無數爛菜葉子齊齊砸向姜謀行,面對此等情況,王平只能讓人拿著簸箕蓋在他頭頂,防止其被扔過來的磚石瓦片給砸到。
姜謀行被人拽著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文人士子,眼見他們個個咬牙切齒的樣子,彷佛自己方才做了多大的錯事一般,可腦袋頂著簸箕的他怎能想到,每當他前腳剛走,鋪天蓋地的爛菜葉子就將其身后的人給牢牢蓋住。
金州衙門與富家酒樓大門相對而立,此時酒樓內的二樓臨街窗戶大開,窗邊人頭攢動,對著樓下街道的場景議論紛紛。
在酒樓西側一雅間內,一身穿杏黃宮裝的女子負手立在窗邊,眉頭緊蹙地看向金州府衙方向,這女子梳著垂鬟分肖髻,面部戴有絲制薄紗,具體容顏看不真切。
在這女子相鄰的包間的窗邊,立著幾道年輕身影,有人在瞥道這女子的一瞬間,頓時就吹起嘹亮的口哨,引起了其他幾人注意,下一刻諸多輕佻的話語接連響起,可還不待他們說完,幾人像是被什么東西砸到一樣,連人帶窗戶一起墜下樓,巨大的響聲嚇得街道上的路人紛紛跳腳躲閃。
躺在街道上的幾人呻吟聲不斷,酒樓的掌柜聽到聲響,急忙帶著伙計沖了出來,在將幾人扶起來之后,掌柜的連連賠罪道歉,可那幾個年輕人卻是置若罔聞,滿目駭然地盯著那扇此時緊閉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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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城中諸多躲過上午災禍的文人士子齊齊走出了房門,隨后三三兩兩的抱團朝城東走去,待到他們順利的出了城后,所有人都不由得心下松了一口氣。
這趟金州行給不少人心里留下了陰影,他們打著為天下讀書人正名聲的口號來到金州,不僅連葉知秋的面都沒見著,而且還接連幾番被羞辱,這讓他們倍感屈辱,不過好在總算成功出城了,不然要是同早上那波人一樣,被揍得滿城跑,那可真的就虧大了。
就在一群人感嘆劫后余生,拖著步子晃悠悠往蘭托碼頭走時,離著城門三里地的位置,一襲紅衣少女攔住了他們去路,在一群人滿目驚駭中,紅衣少女提劍向他們襲來,緊接著人群里慘叫聲不斷響起。
紅衣少女動作迅敏的穿梭在人群里,劍匣隨著少女飄逸的身影而動,重重地敲在每個人的腦門上,待到紅衣少女身影穩穩停在人群后方,那群人皆是雙手抱頭齜牙吸氣。
“本女俠給你們留個記號,下次再敢讓我在城中見到你們,可就不是今日這般輕松了。”
說完,紅衣少女就提著長劍哼著小曲往城門走去,留下原地一群人又惱又驚的看著她的背影,牙關咬著吱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