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短，盞茶功夫過去，夕陽的余暉便消散大半，葉府大門口的叫罵聲漸弱，百十號人扯著嗓子吼了那么久，葉府大門卻依舊緊閉，這讓他們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不痛不癢。

有人見此當即高呼明早再戰，恰在此時，東側街道一陣騷動，緊接著又是一百多號人，滿臉殺氣的沖了過來，來到葉府門口便同他們早先一樣，大聲喊著讓葉知秋滾出來，見此情形，原本打算撤退的眾人又加入到新一輪的叫罵中。

遠處圍觀人群里，諸多吃過虧的文人士子，此時個個面色扭曲，等了這么久也沒見到那一幕，這讓他們心里有些不平衡，雖是猜到對方可能沒東西了，但一想到自己被潑的滿身污穢的景象，就讓這群人倍感憋屈。

有性格暴躁者，擼起袖子就從圍觀人群里跑了出去，加入到聲討隊伍中，經此人帶頭，圍觀的人群里接連不斷有人加入其中，扯著嗓子叫罵起來，不過這次他們學聰明了，知道不能昂著頭。

正當數百人擠滿的街道上叫罵聲不絕于耳時，暗淡天色下，一大片黑影陡然砸落，葉府門前所有動靜瞬間全無，圍觀人群一哄而散。

下一刻，一道道凄厲的嚎叫聲響起，動靜之大，嚇得不遠處的府尹李三江險些從茶樓窗戶墜落，暗中許多剛入城的江湖武夫紛紛拍手大笑。

沿河兩岸圍觀眾人眼皮子狂跳，吵鬧聲不斷。

“什么情況？！怎么這次動靜這么大！”

“就是，前幾波反應可沒這么大！”

“......”

人群里，頭頂幾片爛菜葉子的李通文和姜謀行兩人，被人不斷推搡著后退。

“我去，誰放屁了怎么這么臭！”

聽到此話，李通文就看到周遭所有人都齊刷刷緊盯自己，他面色一紅，可還不待其開口辯解，人群最前方有人驚呼出聲。

“好家伙，這次竟然潑的是大糞，噦......”

話音未落，開口說話那人便干嘔起來。

葉府南側的一家茶樓，李三江雙手死死握著欄桿，太陽穴忍不住突突直跳，在其身后的通判王平亦是滿目驚駭。

“大人，這會不會有點過了，咱們是不是......該下場管管了？”

李三江望著葉府門前混亂景象，輕聲說道：“確實......是過了。”

“管？現在怎么管？”

“再等等吧！”

王平聞言點了點頭。

“剛剛這么一鬧，只怕......”

“無妨，一群讀書讀傻了的人，翻不了天，盯好那群江湖武夫，他們才是重點。”

“是”

陡然天降金汁，惹得數百文人子弟瘋了一般沖向葉府大門，可還不待他們踏上臺階，葉府大門便轟然打開，隨后兩道黑影從門內竄出，接著只見沖在最前方的人不斷倒飛出去，內河里宛若下餃子般，嗵嗵聲不斷響起。

水花濺起三丈高，河道兩側人群又是一哄而散，只因飛濺起的河水都散發著一股臭味兒。

目睹此景的諸多武夫大驚失色，這等身法速度太快了，小小的金州城竟有這等高手？

落河的文人仕子一個個掙扎著站起來，冰冷刺骨的河水洗去他們身上的污穢，卻沒法平息他們的怒火，爬上岸后他們又沖向葉府大門，可還沒等他們沖上葉府臺階，又被扔了出去。

這樣的結果把許多人氣的放聲痛哭，有人在被扔出兩次后，倒是冷靜下來，再次爬上岸后就頂著渾身臭味逃離。也有人堅持泡在河里哀嚎，只不過在夜色初上時，最后幾個蹲在河里痛哭的人，都被夜巡的官兵給撈了起來，訓斥一番后，就將他們趕走了。

那幾人雖是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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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四年，二月廿六。

葉府門前天降金汁的事一夜之間傳遍全城，在諸多瞥見此景人的添油加醋描繪下，城內百姓都樂的合不攏嘴，對于那些個外鄉客，諸多百姓本就不喜，且不說他們個個姿態頗高，見誰都是冷眼斜視，更過分的是他們竟屢屢與人起爭端，張嘴閉嘴就是下等人的招呼，這令得許多百姓心生不滿，不過礙于衙門頒布的告示，卻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眼下聽說那群人吃癟，百姓們自是歡喜，在滿城轟笑聲中，停留在城中的那些文人士子，個個氣的牙癢癢，有人難以壓制心中怒火與人起了沖突，卻是被揍得鼻青臉腫，要說這些人倒也仗義，眼見同伴被揍，紛紛沖了上去，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又怎能打得過那些整日劈柴挑水的百姓呢？一時間所有人都被揍得四處逃竄。

此等情況在全城各處上演，且愈演愈烈，最后直接演變成滿城百姓四處搜尋文人士子的身影，只要見到就是一頓暴揍，眼看事態就要失控，城東大門轟然落下，府衙官兵盡數出動，滿城抓捕鬧事者。

臨近正午時分，金州守備營里關滿了人，府衙外排隊等候處理的隊伍長達三四里，將整個東西主街徹底堵死。

在一眾府衙官兵押著一大群人排隊等候時，街道兩側的百姓還不斷朝隊伍中的文人士子，丟爛菜葉子臭雞蛋，對此府衙官兵有心阻止，可架不住人太多，一個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臭氣熏天的東西砸在隊伍中。

正午時分，身著紅色官袍的李三江緩步從衙門內走出，其袍上繡有云雁，袖口寬松，隨著他每落下一步，寬松的袍子都帶起一陣聲響。

街道兩側正朝隊伍里丟爛菜葉子的百姓，看到李三江的身影后，齊齊停下手中的動作，叫罵聲也隨之平息下來。

李三江掃了一眼長達三四里的隊伍，扭頭對著身后的王平說道：“讓人別登記了，把他們都放了。”

體型微胖的通判王平聽聞此話，下意識開口問道：“放了？”

“大人，可若是把他們都放了，萬一他們又鬧事......”

李三江清瘦的臉頰流露出一抹笑意。

“你看他們現在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一樣，還敢鬧事嗎？”

聞言，王平朝著隊伍里看了一眼，只見所有人都緊緊勾著腦袋，雙眼盯著腳尖。

“大人，要不咱們還是......天黑再放吧？不然百姓還會揍他們。”

李三江擺了擺手。

“不會的，你且按我說的做。”

王平點了點頭，將懷里抱著的賬冊交給身側的一個士卒后，扭頭就朝隊伍中正給人核驗身份的幾個主簿跑去。

原地的李三江看著擠滿人的街道，不由得陷入沉思，像今日這種讀書人同百姓起沖突的事，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見過，那時他還只是個落魄寒酸的窮苦書生，沒有資格參與那種事，事后想想他倒是覺得挺慶幸，當時若是真的參與進去，只怕自己此時同眼前這群人一般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