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駕馬車在前,周輔獨自在車里看書,段然則是在后一輛馬車中,身邊是度支司的莊選,以及戶部司、金部司、倉部司派出隨行的三位掌固。
“郎中,那是內(nèi)府的馬車吧?”揭開簾幕,莊選指著窗外一輛同出鄴城的馬車問道。
段然看了一言,便說:“不必理會。”
相比于內(nèi)府,段然更在意那個奇怪的定一庫。
“不知定一庫此番派出的是什么人?”莊選又問道。
“是啊,到現(xiàn)在我們都沒見過定一庫的人。”倉部掌固周敏說道。
“以往都是陛下一下令,我們便乖乖讓路,都不知道定一庫是派的哪路神仙來接手。”這是金部的掌固。
戶部掌固林之源卻神情淡然,說道:“這回是王爺帶隊,想必定一庫也不敢太過分。”
戶部司此行只管接手各地人口田畝數(shù)據(jù),與定一庫無甚糾葛,他自然是不在意的。
段然也只看著他們談話。
……
馬車停下,只聽劉全在外面喊了一句:“王爺,前面就到臺城了!”
建康就是臺城,臺城就是建康。
由于建康的特殊地位,即使荊國中樞逃亡至臨安,也只是以臨安作為行都,而繼續(xù)尊已淪入敵手的建康為永遠的首都。
對于這個做了荊國二百多年首都的大城,夏國自然要采取貶抑政策。起初維持建康舊名,歸揚州管轄。李尤投降后,夏國于京口設潤州,建康改名為臺城,轄入潤州之下。
段然此來,乃是受了當今相爺裴晨在戶部最后的“遺令”——作為戶部的代表,巡查建康,同時接收并整理南國各州縣府庫及民生數(shù)據(jù)。當然,他還要確保一應財產(chǎn)能夠納入戶部帳中。
臺城的一眾官僚站在城門前相迎時,段然想起了曾經(jīng)見到鄧平的那一幕。
“上官遠來,臺城同僚有禮了。”臺城縣令盧陽拱手問候道。
“盧縣令客氣,戶部同僚有禮。”段然回敬。
待寒暄過后,盧陽便說城內(nèi)已備好薄酒,請為段然一行人接風。這倒是頗熟悉的一幕了,自無不可。
宴席上,莊選問道:“近日除我們外,可還有鄴城官員來訪?”
“這位是?”盧陽問道。
“度支司掌固莊選。”莊選起身敬酒。
“原來是莊大人。”盧陽心想:代王殿下便是度支司主官,這位度支司掌固,想必是王爺?shù)挠H信了。于是站起身來,便說:“臺城雖是小縣,但歷史想必諸位大人是明了的,當今時局緊張,常有京城上官前來,不知莊大人問的是哪位?下官一定知無不盡。”
段然伸手制止莊選繼續(xù)發(fā)問,對盧陽說道:“沒什么別的事情,只是想著假如有鄴城的同僚正在臺城,說不定還是我們的熟人,不去拜訪的話不太好。”
周輔卻提起一杯酒問:“既多有鄴城官員來訪,那每一位到的時候,大人都是如此迎接嗎?”
盧陽面色一滯,問道:“這位大人是?”
“在下周輔,身無半點官職,只是白身。”周輔冷聲說道。
段然拿起一杯酒,飲下喉,解釋道:“若弼是小王好友。”
盧陽心想:這恐怕才真是個大人物啊。
于是趕緊飲下酒,對周輔說道:“回這位周先生,子陽坦然相告,若無代王殿下,下官自不會如此興師動眾。”子陽便是他的字。
“哈哈!”段然笑著說道:“盧大人妙哉!”
周輔端起酒杯,也笑道:“盧大人坦誠,是若弼孟浪了。”
席上眾人紛紛舉杯相賀。
……
第二天一早,段然走出客房,來到臺城縣衙,將制定好的計劃遞交給盧陽。盧陽看了一遍,開始按照計劃來安排每日須提供的人手,交由書佐謄抄后,一式兩份,分別交給段然,以及臺城主簿。
回到住處,段然將文件交給莊選,讓他們照章辦事。
隨后,便喚劉全備好馬車,帶上周輔往東城去了。
城東一處豪宅內(nèi),五皇子段哲彎弓搭箭,“咻”的一聲,正中一人手心,那人身上早已傷痕累累。
將弓箭交給侍從,恨聲說道:“給他治傷,莫要死了。上回死一個,本將饒了你一命,這回再敢死,你就準備自己洗干凈上去吧!”
那侍從哆嗦著應諾。
一年多前,建康岌岌可危,守將元回已作死志,誓與國都共存亡。元回之子元才,涉險陰渡揚州,企圖說服荊國舊臣賀方回反復,卻被賀方回懸首建康城下。
元回痛哭,建康城內(nèi)人人憤慨。元才門客顧之道,潛入揚州,以期為主報仇。得知夏國皇子正在軍中苦苦求戰(zhàn),略一探查過后,瞧出此人胸中全無韜略,于是自報家門,言稱怕死,欲獻城出降。
此后經(jīng)過不言自明,欲圖貪天之功的段哲,不過是顧之道的眼里的死人,私自出城納降,來到建康城下才知是中了奸計,麾下士兵用命換回了他的活路。
建康城破后,凡是元才門人,不管是否歸降,都被段哲一并抓了起來,日夜折磨。
“殿下,七皇子求見。”
拿起侍從獻上的名剌,只見其上寫著“大夏代王、戶部度支司郎中、段然、耀之”,段哲無名火氣,一拳捶在那侍從脊背上。
轉(zhuǎn)而又是一聲嗤笑:“更衣,去看看我這位七弟。”
出現(xiàn)在段然眼前的段哲,竟穿著一身武將的弁服,耳旁還插著一根鹖羽。
真是不倫不類,段然心里暗暗罵了一句。
他卻也只好笑著贊嘆說:“許久不見五哥,五哥倒更雄壯了。”
“你卻文弱了不少。”段哲冷哼一聲。
“六部里辦差,整日忙碌,有陣日子沒操練了。”段然諷刺道。
“那你要不要與我操練一晌?我這校場不小,東西也齊全。”段哲問道
段然卻自作主張地坐了下去,用手捶了捶腰間,乏累地說:“五哥弓馬嫻熟,弟怎是五哥的對手,就不自討沒趣了。”
段哲于是也坐下,喊人來前來上茶,掃了一言周輔后,問道:“這人是?”
周輔躬身行禮,說道:“小生是代王殿下的門客。”
段哲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跳將起來,正準備走前去好好瞧瞧這個門客,卻又覺得不妥,坐回去后,說道:“那就是個下人咯,站著吧!”
……
從段哲的宅子里走出來,坐上馬車,沒等段然致歉,周輔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像!”
“不像?”段然問。
“輔原本猜測,所謂五皇子犯錯一事,是他兵行險著,置之死地而后生,企圖渾水摸魚,避免就藩。”
周輔拱手說:“但今日一見,卻真不像。”
段然哈哈一笑,說道:“我從來沒想過那會是段哲故意為之,麟德院中十幾年,我還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貨色?只是今日讓若弼你受委屈了。”
周輔卻轉(zhuǎn)頭看向段然,神情嚴肅地問:“但倘若那是魏王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