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國中樞尚未逃離建康時,時任征東將軍的賀方回,就已預見到了那些被遺留下來的,各種檔案的重要性。因此他第一時間就封鎖了建康與外界的溝通渠道,使得這座首都,徹底淪為孤城。
但城破前,守將元回的一把大火,還是對這些寶貴的資料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其后陸續幾個月,鄴城朝廷各部司紛紛派出相關人員前來接手數據。段然他們是最晚的一批,在皇帝與裴晨的斗爭下,此事遲遲沒能議定。
直到裴晨即將離開戶部,深知此事已拖無可拖的情況下,其火速任命段然出發。
建康的價值是極高的,但臺城,卻存有疑問。雖然可以確定的是,由于賀方回和曹原以及兩位水師悍將的封鎖,臨安朝廷無法帶走這些珍貴文獻,也就是說除了元回火燒宮城以外,并沒有別的過大的損失。
段然懷疑的是那些檔案本身。荊國早就處于一個老朽的末世了,其中央朝廷,是否還有能力收集到各地的真實數據?
但無論如何,接手臺城,封鎖荊國的戶部府庫以及檔房,都是最緊要的事。一來即使數據的可靠性存疑,但也絕非一文不值,戶部對南國的一切評估,都需要從這里開始。二來,段然還是很擔心等定一庫的人到了,會對自己的工作產生多少掣肘。
至于原荊國的各郡,或者說是各州縣,它們的真實數據,就需要依賴今年吏部挑選出的一系列親民官了。
如果最后讓定一庫在臺城與戶部的交鋒中勝出,那就意味著整個南征的大部分收入都將與戶部無關,甚至可能還要搭上未來對荊建設后所得到的第一筆回報。
這是戶部絕對不能接受的。
段然知道站在定一庫背后的是他的父皇,從這一層面來看,他似乎沒有什么過于堅決的理由去阻止。但段然說服不了自己,尤其是在厘清這件事對夏國整個朝廷、對那些國籍從荊改為夏的數千萬子民的重要性后,他明白這件事必須要爭。
否則自己何必要在興山行度田之事?又何必將此事告與他的父皇?
荊國二百多年的文檔,即使一些不重要的信息會在滿足一定年限后銷毀,這依舊是一個龐大的體量,段然一行的人力肯定是不夠的。
他也曾想過,是否可以在完成封鎖后,直接借調人手統一打包送回京城,到了戶部,有了足夠的專業人員以后,再開展工作。
這一想法被周輔勸阻了。他說此番前來臺城,接手這些文獻反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在正面交鋒中徹底贏下定一庫。否則即便到了京城,他們依舊可能生事,臺城天高皇帝遠,反而勝算極大,若是在京城,一切就不好說了。
段然現在要做的,其實是等待定一庫的到來。
……
鄴城太和殿內。
每一次朝會,段言都在雷霆大怒,但似乎每次他憤怒的理由都極其充足。
透過宮門,他似乎看到了城西高臺之上那直沖云霄的狼煙。
西陲郡王乞伏羅干聚兵三萬,悍然稱帝,國號曰涼。其人發文怒斥夏國皇帝段言三十條大罪,并遣使南荊,約南北夾擊夏國!
唱禮太監停停斷斷將檄文讀了三遍,段言厲聲喝問:“乞伏小兒意欲何為?他不知朕已親手滅了荊國,定天下于一了嗎!”
沒有人愿意分享皇權,如果這片土地上出現了兩位自稱為朕的人,他們都只會想著如何弄死對方。
“王通,兵部還能征召多少人馬?”
“西北十州,可征得五萬!”兵部尚書王通從人群中站出。
“誰可為帥?”段言繼續問道。
“護羌都尉陳知禮,深諳涼州地理。”王通答道。
“喬煥之,戶部可能供應?”
“能!”新任戶部尚書喬煥之也站了出來。
“著陳知禮為平西將軍,加涼州都督!政事堂擬定計劃總覽后方,朕要乞伏羅干的腦袋!”段言任命道。
“謹受命。”政事堂主筆,當今首相裴晨應道。
國家機器運轉,夏國即將再度對天下臨之以威。
“父皇,兒臣有本啟奏!”
此時,人群中卻站出一人來,正是趙王段峙。
“講!”
段峙從懷中掏出一封奏折,大太監張華趨步行入殿中,接過奏折,回到殿陛之上,敬獻給皇帝。
待段言看了一會兒后,段峙緩緩開口:“兒臣在云州歷練一年,曾接觸過代北荒漠中的狄族赫連部貴人赫連啟茂。早在當年,其人便告知兒臣回鶻乞伏部已有異動,欲勾結狄、羌二族聚眾寇邊。”
“只是當時兒臣經驗尚淺,只覺得我大夏威名赫赫,乞伏羅干應當不敢作亂,因此未曾上報。這是兒臣的大錯!”
不等他人發問,段峙繼續說道:“兒臣愿將功補過,執我大夏節杖,出使涼州,取下乞伏羅干人頭,敬獻寰宇!”
段言邊看手中奏折,邊問道:“你有何能耐,敢言此事?”
“赫連啟茂曾與兒臣表訴衷腸。”段峙再拜:“狄族心生反志,乃是早有預謀!”
“大膽!”段言喝道。
“父皇!昔日我大夏重心在于南征,為此,封鎖關門,斷絕與西域通商,至今已有十年!曾經,絲路不僅是我大夏的重要財源,也是西域各國,羌狄及回鶻諸部的財源命脈!”
“可有此事?”段言看向殿中的裴晨。
裴晨于是拱手作答:“成周二年,陛下與我等臣僚定下了一心向南的國策,也是在那時候,鎖上了西北關門。”
這正是本朝皇帝段言登基后親自下的決定。
“確有此事,繼續說!”
“那赫連啟茂曾言,自從我大夏斷絕商道以后,西域各國頗有怨念,至于夾在中間負責轉運的狄族諸部,更是苦不堪言。尤其在近幾年,正是夏荊兩國決戰之時,北方連走私的機會都沒有了。”
段言微微瞇起眼睛,想起來那乞伏羅干列舉出的,關于他的三十條大罪中,確有一條是說,夏國既不許諸部從商得利,又不許他們在賀蘭山下放牧,這是要斷絕各部生路,不得不反。
見皇帝已被說動,段峙接著說了下去:“因此兒臣斷定,我大夏有五勝,涼賊有五敗!”
“何為五勝五敗?”
“我大夏居天下之中,幅員遼闊,精兵百萬,此為一勝;涼賊偏居一隅,地只三州,兵只三萬,此為一敗!”
“我大夏府庫充足,兵強馬壯,此為二勝;涼賊入不敷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此為二敗!”
“我大夏鯨吞荊國,軍威蓋世,士氣旺盛,戰心堅決,此為三勝;涼賊行至絕路,心有哀戚,戰意脆弱,此為三敗!”
“我大夏上下一心,猛將如云,謀士如雨,此為四勝;涼賊為各族各部捏合,人人懷有異心,此為四敗!”
“我大夏皇帝雄才偉略,心有寰宇,此為五勝;乞伏羅干跳梁小丑,不足一哂,此為五敗!”
段言聽得痛快,卻還是低頭問道:“既是我軍必勝,又何必派遣使節,來日大軍壓境,難道不是予取予求嗎?”
“正因如此,才需要派遣使節!”段峙高高拱手,朗聲說道:“我大夏為天下之宗主,萬國之伯長,心懷仁念,不愿輕易毀人宗祀,此乃真英雄之國。”
“二來既是萬勝,又何必靡費軍資,對荊一戰,還是頗有損耗的。”
“最后,也是兒臣敢請為使臣的把握所在,兒臣斷定,此番涼賊生事,無非是為了求我大夏重開絲路而已,有誰又有死戰之心,有誰又敢對夏國使臣不利?”
“屆時,兒臣為使,出巡涼州,溝通羌狄諸部,連結西域各國,定能一朝反復,獻乞伏氏之首于闕下,開絲路之財源于國內,定天下萬邦于一體!”
說完,段峙伏地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