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人本屬匈奴別部，相傳八百年前，狄部首領得罪了匈奴單于，被斬斷四肢棄于荒野，部族也一朝喪盡。然其果有天命庇佑，終得大難不死，為野狼所救，后其與野狼交合，育有十子，哦，也有說十七子的。”

“諸子以狼為母，食狼乳以得活，狄部也因此繁衍了下去。”

“所以你們狄部就有了狼神信仰？”秦爽一邊饒有興致地聽著赫連啟茂講狄人的故事，一邊遠眺著云州的荒野。

“您聽我繼續說。”赫連啟茂并沒有直接回答秦爽的問題，而是接著之前的話講了下去。

“諸子長成后，各衍其部，其中長子之名為葛孜力，他的部族也就是如今的汗部了。當然，僅憑葛孜力一部是無法統治所有狄人的，因此除了汗部以外，還有幾個貴種部族，有可汗之妻可敦為葛孜德部，另有舍吐利、執臧、蘇曼、拔曼四貴胄，他們的始祖往往是某一可汗的子侄，。這些部族，統一稱為赤血狄”

“像我們赫連部也好，那位出世大夏的卑失部俟斤也罷，都被稱為黑血狄，黑眼狄，或黑頭狄。我們叫什么無所謂，總之自頡利發以上，狄部真正的貴人們，只能出自赤血。”

說到這里，赫連啟茂的臉上還隱隱能看出些不甘之意，不過只一瞬，就又歸于平靜，隨后作了一副笑臉看向秦爽。秦爽則適時問他：“這赤血、黑血，是如何分的？”

赫連啟茂知他有此一問，朗然笑道：“其實沒什么打不了的，在狄部語言中，葛孜力就是紅色的意思，赤血狄自然就是指流淌著葛孜力部血液的人。至于我們，是叫黑血、黑頭，或者是白血、白頭，都無關緊要。”

“那俟斤、頡利發，還有那個達利坎設是什么意思，官位嗎？”秦爽繼續問道。

“可以這么理解，但若更精確地說，其實是官位與爵位的合稱，因為他們是世襲的。”

“如何區分？”

“這就又是一個不短的故事了。”赫連啟茂看著秦爽，見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便接著說了下去。

“當狄部還弱小時，只有一個可汗，后來狄人勢力漸大，一個可汗已經管不過來了，當初的總丹可汗就在汗位之下，又立了三位小可汗，分管東、北、西三面，以各汗的繼任者為葉護，這就相當于夏國的親王和王世子了。”

“當然也未必是世子，或許叫嗣王更加貼切——狄部君長是兄終弟及的。”

“再后來，其實也不算久遠了，在當今狄部乙失缽葉護可汗的叔叔，沙卓可汗在位時，差不多二十年前吧。沙卓可汗認為，汗位乃是天授的，豈能有所謂的小可汗掣肘？因此他廢除小可汗之位，將三面小可汗降為三面設，這是掌兵官，同時他仍舊保留了葉護之位，以代表自己欽定的嗣君。”

“不過葉護是世襲的，因此如今除了大可汗的葉護以外，其實還有一些人的稱號中也帶有葉護二字，就像現在統管西面兵馬的絲缽葉護，他雖號為葉護，但并不是當今乙失缽葉護可汗的葉護，而是狄部的西面設。事實上，乙失缽葉護可汗還沒有定下自己的葉護。”

說了這么一長串“葉護”后，赫連啟茂也向秦爽表達了歉意：“聽起來很拗口是不是？”

秦爽隨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沒有更好的譯法了，對了，那個卑失部俟斤又是什么職位？”

“道理上與設類似，都是世襲的典軍官，不過地位和勢力上就小許多了，但即使如此，也是我們這些小部族首領能坐到的最高位置了。”

“現在我可以回答秦先生您最開始的那個問題了。”赫連啟茂朝秦爽拱了拱手，說道：“狄人起初確實信奉狼神，但自沙卓可汗以后，在狼神之上，更多了一重天，就好像你們中原的皇帝自稱天子一樣。”

“那你們呢？沙卓可汗改制之時，赫連部就已經在云州安居了，料想你們應當還是以狼神為大的吧？”

“赫連部久居云州，沐浴王化許久，雖仍有些狄人習氣——畢竟我們留著狄人的骨血，但若要論天，我們還是比大漠的那些人更懂一些的。”

“如何懂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我倒有不一樣的看法。”

“還請秦先生賜教。”

遠遠望去，云州城外荒野上白茫茫鋪著一層大雪，顯得天地愈發迥曠，秦爽笑著對赫連啟茂說道：“天高地遠！”

……

將陶芝交給段林后，段然原以為此事就這樣了結了，他從未想過那陶芝竟然還有翻供的膽子。

誣告親王謀反，這是個頂了天的罪過，陶芝為此受遍了推事院的刑罰，他不是個硬漢子。一天之后，段林匆匆來到了兵部，當即遣散了所有在堂中辦差的人。

據陶芝最新的口供，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敗光了家產后嘯聚起來的山賊，他是蜀王麾下在冊的親兵隊率，也是親手劫下益州運往西域糧草的人。不過似乎在履行了蜀王的命令以后，陶芝終于良心發現，他將所有劫來的糧草全部封存在了自己的山寨后，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回鄉成親的代王典軍劉全，且懼且悔之下，決定隨其上京告發。

兵部公堂之中，段林開會踱著碎步，最后，他一巴掌拍在段然的桌案之上，咬著牙道：“你啊你啊，扔給了我一只燙手的山芋！”

段然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腦子了頓時一片空白，如果段釗真的要謀反，那就是一件頂破天的大事了！

“老六，你是靖安司的頭，這種事情，靖安司有沒有章程？”

“哪來的什么章程？”段林搖了搖頭，又恨聲道：“這事兒你我二人是兜不住的，我也不敢讓那個陶芝在推事院再呆下去了。你現在好好想想你自己吧，是你的人把他帶回來的。”

“還有，西域那邊恐怕要打起來了，從益州過去的糧道要是出了問題，一個腦袋是不夠頂的！我勸你也別插手，好好想想兵部的公務吧！”

說完，段林看著緊閉的房門，悠悠地嘆了口氣：“老八啊老八，你讓我怎么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