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羅斯帝國史:從留里克到尼古拉二世全二冊(方尖碑)
- (法)米歇爾·埃萊爾
- 7495字
- 2024-03-26 16:55:20
4 最初的步伐
——瓦西里·克柳切夫斯基
最初的步伐踏在了海上。882年,諾夫哥羅德王公、無數城池和土地的主宰者留里克死后三年,其繼任者奧列格外出征伐。他的親兵里就有瓦良格人、《往年紀事》的作者所說的“發現者”以及“初代移民”,換句話說,就是斯拉夫人和芬蘭人這些本地的居民。攻占斯摩棱斯克之后,奧列格在該地派人駐守,便順第聶伯河南下,一直來到“山丘上的一座小城”。這座“小城”就是基輔。
奧列格施巧計,將該城的統治者阿斯克爾德和季爾誘至陡峭的河岸上,對他們說要剝奪他們的權力,理由是他們并非出身于王室,要立留里克的兒子小伊戈爾當王公和繼承人。阿斯克爾德和季爾后來都被殺害,奧列格便著手統治基輔,使之成為“俄國城池之母”。
俄國唯一一部記述“初始之初”歷史的《往年紀事》就是這樣記錄俄國最初的情況的。歷史學家正確地注意到洞窟修道院的僧侶涅斯托爾是1122年在基輔寫下這部作品的,也就是與所提到的那些事件相距一個半世紀;他們還指出,后來有過兩次修訂、重寫、補足、訂正。我們現在仍然缺少其他文獻,所以沒法不去理會涅斯托爾的記錄。確實,依照歷史學家的觀點的不同,還有時代需求的不同,人們仍有可能對《往年紀事》進行分析、闡釋、討論和駁斥。
王朝的創建者留里克是個頗為神秘的人物,他的行為和生平全都無法證實。相反,奧列格是俄國歷史上第一個可以求證的人物。他的存在以及所作所為其實都可以通過拜占庭的文獻來加以證實。帝國的歷史學家記錄道,860年,瓦良格人的船只出現在君士坦丁堡城墻下。但這兒的敵人仍然是無名無姓的。907年,將基輔交給伊戈爾之后,奧列格便“向希臘人進軍”。他聚集了一支龐大的軍隊:編年史家列舉的參與戰事的部族不少于12個,其中還沒算上瓦良格人。奧列格“或騎馬,或坐船”,奪取了君士坦丁堡。數字可以讓人了解他的軍隊究竟達到何種規模:2000艘戰船,每艘船運載“40個人”。但我們也知道,古代的文獻都喜歡夸大參加戰事的軍隊的規模。不過,俄羅斯人在滿目瘡痍的拜占庭都城周邊地區打的勝仗,可以證實奧列格軍隊的強大。《往年紀事》描寫了這場由奧列格領導的戰斗:“……他在城市附近地區殺了許許多多希臘人,摧毀了大量宮殿,將教堂付之一炬。俘虜有的被刀刃穿透,有的遭到折磨,還有的被火燒死,或被投入海中溺死。俄羅斯人還讓希臘人遭了其他許多罪,這是對待敵人的慣例。”
奧列格的軍力還得到了拜占庭人的行為證實:俄羅斯人的入侵讓拜占庭人驚慌失措,王公說要多少貢賦,他們就愿給多少貢賦。俄羅斯人于是簽署了第一份國際協議:和平達成(911年得到批準),從而使俄羅斯人有權在帝國的都城自由行商。城郊有一個地方專門保留給了他們,雙方在沖突的管理模式、交換及贖買俘虜、收回在逃奴隸和罪犯等方面都達成了一致意見。
拜占庭的文獻并未提及奧列格的戰事,這一空白使某些歷史學家對《往年紀事》中的記述產生了懷疑。1938年,《俄國古代文學史》一書的作者古茲教授提出了一種假設,即“對俄國君主戰爭凱旋的記述”乃是詩意的杜撰。[23]1967年在莫斯科出版的鴻篇巨制《拜占庭史》認為從一些阿拉伯作者那兒獲得的發現影射了奧列格的那場戰事,所以“再也不能懷疑其真實性”。[24]
《往年紀事》記錄了號稱智者的奧列格之死,他統治了三十三年,三十年都在基輔。公國傳到了留里克的兒子伊戈爾手上。后者繼續遵循奧列格的政策,攻城略地。格奧爾基·維爾納茨基講到了“戰爭和燒殺搶掠”。[25]從中可以看出王公努力為國家擴展邊界的行為有其邏輯性。奧列格選擇了從諾夫哥羅德到基輔、從拉多加湖到黑海沿岸的商路作為中軸線。他入侵第聶伯河的左岸(對陣塞維里亞涅人和拉蒂米奇人)和右岸(對陣杰列夫良人),以期保衛基輔羅斯的兩翼。盡管遠征的目的是獲取土地,但領土本身的重要性遠比人口的重要性低,有人,就能征收貢賦,可以讓奴隸當兵。
伊戈爾擴大了侵略的范圍。912年至913年,他對里海西岸和南岸發起戰事。五百艘戰船運載他的親兵洗劫了吉連、塔巴里斯坦、希爾萬,奪得了大量戰利品。但返程的時候,王公的軍隊被哈扎爾汗擊敗。還得進一步行動才能阻止伊戈爾。無疑,他的計劃暫時擱淺,尚需時日來重建軍隊。《往年紀事》提到,916年,出現了佩切涅格人:“佩切涅格人第一次來到了俄國的土地上。”源自突厥的這個草原民族將住在南方大草原達一個多世紀之久。基輔王公和佩切涅格人保持了和平,后來在劫掠拜占庭的時候,提議與之結盟。941年,伊戈爾的輕型戰船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入海口與希臘戰船對壘,后者有一種武器相當強大,而且頗為神秘,那就是希臘火。阿諾德·湯因比說那就是凝固汽油彈,這種化學物質觸水即燃,而且無法撲滅。這次戰敗并沒能讓伊戈爾喪氣。943年至944年,和三十年前一樣,他又對外高加索的里海沿岸發起進攻,隨后又于945年再次向拜占庭進軍。拜占庭皇帝派出了使團,后者在多瑙河上與俄軍相遇,并說服俄軍與之締結了和平條約。這份條約和911年的相比并無不利之處,基輔人獲得了一些商業上的好處,但作為交換,他們要幫助拜占庭守衛其在克里米亞的定居點。無論成功與否,伊戈爾的幾場戰事終于讓基輔羅斯進入了拜占庭的政治范疇,這一點毋庸置疑。帝國一方的親歷者是這么記錄的:親兵于944年締結條約,其中一批人在君士坦丁堡的圣以利亞教堂宣了誓。但《往年紀事》說奧列格及其戰士是“根據羅斯的法律宣的誓”,也就是說他們遵循的是異教的儀式:“他們以自己的武器、佩倫神以及主牲畜的沃洛斯神起了誓。”兩份條約之間隔了三十年,其間,基督教進入了基輔羅斯,雖然大多數人口仍然信奉異教。
和拜占庭簽訂條約的那一年,伊戈爾還沒從戰場回來,就重新開始對杰列夫良人征收賦稅。“生于紫室者”君士坦丁七世在其著作《諸民族》(10世紀中葉)就講到了基輔王公向斯拉夫人征收賦稅的情況。11月,王公及其親兵開始出發,行程一直持續到4月。此時,第聶伯河已不再冰封,可以帶著財寶重返基輔。但涅斯托爾的記錄所講述的歷史并不尋常,因為當時的人都還留有記憶。作者寫道,945年,伊戈爾的親兵向王公宣稱,他在杰列夫良土地上的代表斯文涅爾德督軍率領的軍隊要比君主的親兵過得好。伊戈爾的人建議他返回已繳清貢賦的杰列夫良人那兒,進行第二次征收。伊戈爾同意了。他們再次從杰列夫良人身上搜刮了一遍,涅斯托爾說得很明白:“他們依靠的是武力。”伊戈爾沒有阻止這種做法。他再次派遣親兵前往基輔,率領一小隊士兵第三次來到杰列夫良人那兒。但一連三次就太多了。杰列夫良人說:“如果狼養成進羊圈的習慣,就會逐漸把整個羊群奪走,除非把狼給宰了。”于是,他們從所在的城市伊斯科羅斯堅城出發,“向伊戈爾進軍。他們殺了伊戈爾和他手下的士兵”。
歷史學家對伊戈爾這么做的理由產生了分歧:有人認為伊戈爾就是殘暴無情,另有人認為杰列夫良人桀驁不馴,還有一些人則認為伊戈爾太自信,第三次去征收稅賦的時候,竟然只帶了一小隊士兵。列夫·古米廖夫手頭并沒有掌握任何特別的文獻,只是憑“直覺”認為伊戈爾之所以會不得善終,是因為“受到了哈扎爾國王約瑟夫的影響”。照我們現在的歷史學家的說法,作為可汗附庸的基輔王公學會了“給猶太人惹麻煩,絲毫不會考慮那些人的感受”。[26]
伊戈爾死后,基輔的權力傳到了他的寡妻奧爾加的手上。《往年紀事》的記述極具復仇故事的色彩,說女王公報了殺夫之仇。她絞盡腦汁,四次懲罰了杰列夫良人,最終大功告成,摧毀了伊斯科羅斯堅城:“她奪取城池,將之付于一炬,將長者押為俘虜,其余人等悉遭屠戮,第三等人則淪為奴隸,余下的人需終生繳付貢賦。”
奧爾加的統治持續了大約十七年,這段時期相對平靜。《往年紀事》沒有提到類似伊戈爾時期那樣的戰事,但提到了女王公在行政管理上的舉措,特別是對稅務的征收進行了改革。她取消了王公的冬季遠征行動,而代之以驛站(pogosts)體系,類似于負責為國庫添加進項的部門。
954年至955年,奧爾加皈依基督教。《往年紀事》認為這起事件是在君士坦丁堡發生的,但大量歷史學家認為女王公是在基輔行的洗禮。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于957年去了君士坦丁堡,在那兒受到了皇帝的接待,這有希臘史料為證。“生于紫室者”君士坦丁七世在其《儀式書》中詳細描述了那場在豪華宮殿里接待女王公的慶典活動。對女王公的接待雖然頗為莊嚴肅穆,但顯然并不屬于最高規格,因為奧爾加對此頗為不滿。
拜占庭認為,某某王公皈依了基督教,也就自然成為帝國的藩屬。959年,心心念念想要保持獨立的奧爾加向日耳曼國王鄂圖一世派去了使團(德語文獻特別指出這件事為女王公本人倡議),懇求國王幫她獲取新基督徒所需的品級。國王并不急于滿足她的要求。這件事拖了很長時間。最后,特里爾圣馬克西姆修道院的亞德伯被派往了俄國。亞德伯沒什么熱情,斯維亞托斯拉夫王公在基輔的御座上對他的接待也很冷淡,于是他的這次使命徹頭徹尾地失敗了。盡管特里爾的亞德伯從這次艱險的行程中安然回返,但他的大批隨從都死在了路上。羅馬教會沒有抓住奧爾加女王公提供的這次機會并從中獲益,顯然是因為沒有意識到基督教此時已經分裂成了兩部分。
奧爾加給兒子斯維亞托斯拉夫(他是第一個起了斯拉夫名字的俄國王公)留下了一個充滿活力的國家。盡管斯維亞托斯拉夫拒絕改宗,仍奉異教,但《往年紀事》作者筆下的這位新上臺的王公仍然相當生動,看得出作者很樂于這樣描寫。他說王公步伐雄勁有力,猶如虎豹,穿戴簡樸,舉止仍如戰士一般粗獷(“他不會把肉燒熟,而是把馬肉、牛肉或其他肉類精細地切成塊,放在炭火上烤,就這么吃”)。伊戈爾和奧爾加的這個兒子精力極其充沛,勇敢無畏,遵守騎士的準則(他仍然保留警告敵人的習慣:“我要向你們過來了!”),正屬于維京頭目的那種類型,既有戰略家的才能,又有建立帝國的雄才大略。瓦西里·克柳切夫斯基說他是“瘋狂的瓦良格人”。格奧爾基·維爾納茨基把俄國史看作歐亞民族的發展史,對他而言,斯維亞托斯拉夫·伊戈里耶維奇在這片靠他來發展的地理空間內,擁有能將自己統治的民眾聯合起來的能力。
《往年紀事》說斯維亞托斯拉夫“作戰經驗豐富”。事實上,在他統治的八年時間里,可以說戰事不曾停歇過。身為基輔王公,他最初是和哈扎爾人打仗。奧列格和伊戈爾曾經打敗他們,但只是局限于入侵這個強大的國家的領土,打勝仗的時候,也只不過奪取了豐富的戰利品。斯維亞托斯拉夫要發動的是一場戰爭。964年,他奪取了奧卡河,征服了向哈扎爾人上貢的維亞蒂齊人。翌年,斯維亞托斯拉夫的親兵乘船順奧卡河和伏爾加河而下,攻占了哈扎爾人的重要城池伊提爾和薩克爾(白堡),將之劫掠一空。哈扎爾汗國還遭到了致命一擊:伏爾加河下游成了基輔王公的囊中之物。
還沒來得及立穩腳跟,斯維亞托斯拉夫便于967年又發起了新的戰事,這次的目標是多瑙河。那時,拜占庭對他發出了邀請,并送給他一千五百斤黃金。皇帝尼基弗魯斯·福卡斯決定不再遵守927年簽訂的向保加爾人繳納貢賦的條約。羅斯的親兵立刻發動襲擊,要向多瑙河的保加爾人證明他們有多脆弱。照列夫·古米廖夫的說法,由于王公常年在外征戰,他那信奉基督教的母親奧爾加便在基輔取而代之,所以,異教徒斯維亞托斯拉夫·伊戈里耶維奇當時很難忍受基輔。女王公身邊信奉基督教的扈從看見這個騷動不安的戰士遠離了都城,都覺心頭大喜。而斯維亞托斯拉夫的這場戰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他打敗了保加爾人,攻占了他們的城池,尤其是多瑙河上的佩列亞斯拉維茨。
羅斯的親兵戰勝保加爾人之際,佩切涅格人或許受到拜占庭人的促動,對斯維亞托斯拉夫的勝利感到很不放心,便包圍了基輔。王公匆忙趕去救援都城,盡管他打敗了佩切涅格人,但還是遭到了臣民的責備:“你想尋求外國的土地,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這個,卻將自己的土地棄之不顧。佩切涅格人差點就攻占了我們的土地,奪走你的母親、你的孩子。”《往年紀事》寫道,969年,斯維亞托斯拉夫突然宣布了一個決定:“我不喜歡住在基輔,我要去多瑙河上的佩列亞斯拉維茨居住。那兒才是我的核心地帶,財富多得數不勝數:有希臘的黃金、絲綢、美酒、水果,有匈牙利的銀器和駿馬,有羅斯的皮毛、蜂蠟、蜂蜜、奴隸。”患病的奧爾加懇求兒子等她死了再這么做。
970年,王公將財產分給了幾個兒子。長子亞羅波爾克得到了基輔,次子奧列格得到了杰列夫良人的土地,幼子弗拉基米爾被派去統治諾夫哥羅德。斯維亞托斯拉夫則返回了佩列亞斯拉維茨。他此時已經占據了保加利亞整個西北部的領土,越過了巴爾干,侵入了色雷斯。其親兵的先頭部隊在通往拜占庭都城、靠近阿爾卡狄奧波爾的地方被擊敗。斯維亞托斯拉夫又折回了巴爾干。
969年12月,君士坦丁堡又發生了一起武力行動。尼基弗魯斯·福卡斯遇刺,約翰·齊米斯基斯登上了御座,他是10世紀最富有才干的將軍。971年春,齊米斯基斯對斯維亞托斯拉夫發動戰爭。受拜占庭人的慫恿,保加爾人起而反抗羅斯的入侵者。基輔的親兵在多洛斯托耳筑壕據守,奮力拼搏,擊退了齊米斯基斯大軍的進攻。斯維亞托斯拉夫被土地和多瑙河困住,最后只能同意離開保加利亞,好讓手下士兵重得自由。972年春,王公在第聶伯河的險灘處遭到佩切涅格人的伏擊被殺。有傳言說佩切涅格王公庫里亞用他的頭顱做了個高腳杯,上面還鑲了銀。
拜占庭歷史學家利奧修士(他記錄了959年至978年間的事件)在斯維亞托斯拉夫和被圍困的衛戍部隊指揮官以及皇帝約翰·齊米斯基斯遭遇期間,對這位沖鋒陷陣的王公作了頗為詳盡的獨特描述,多瑙河兩岸的拜占庭人就是這么看待這位王公的。
皇帝騎著馬,身披金甲,走在最前面,身后騎士的盔甲和武器也金光閃閃。他一直來到多瑙河岸邊。斯維亞托斯拉夫走入小船內,和戰士一起劃船。“他中等體形,個頭不大,也不小;濃眉,眼睛灰藍色,鼻子扁平,下頦無須,但上唇胡須濃密。他剃了光頭,只留一長綹頭發,表明出身高貴。脖子粗壯,胸膛寬闊,身材勻稱,但神情粗獷,怒氣沖沖。他的一只耳朵穿了耳環,上鑲紅寶石和兩顆珠子。他身上很干凈,只有這一點能讓他的白色裝束和其他槳手的裝束區分開來。他坐在船尾,同皇帝就和平條約事宜進行了簡單交流,之后便離開了。”
斯維亞托斯拉夫統治的八年時間(和前任相比時間很短)在俄羅斯的歷史上留下了印跡,雖然基輔王公(從精神和體格上來說)更具斯堪的納維亞特質的那些后裔對他發動的戰爭是否具有重要性各有不同的評價。我們可以將這些歷史學家的主導觀點分成三種。第一種觀點是大部分研究者都認可的,他們認為消滅哈扎爾汗國對基輔羅斯而言造成了致命的重大影響。照瓦西里·克柳切夫斯基的說法,哈扎爾的勢力可以保證羅斯商人在東方的安全,哈扎爾人一旦被削弱,“蠻族”就會擁入西方,直至頓河以遠,“堵塞當時從斯拉夫的大草原到第聶伯河之間暢通無阻的通道”。[27]勒內·格魯塞也持這種觀點:“拜占庭人(……)幫助俄羅斯人擊敗這些開化的突厥人其實頗為失算,畢竟后者是帝國最為古老,也是最為忠誠的盟友。哈扎爾人一敗,新來的蠻族就占據了東歐大草原。”[28]米·阿爾塔莫諾夫和V. 馬弗羅津[29]也認為斯維亞托斯拉夫的行為欠考慮,反而把保護烏拉爾—里海缺口的屏障給破除了,而那是亞洲通往歐洲的通道。這樣一來,基輔公國的邊界也就受到了佩切涅格人和波洛韋茨人源源不斷的侵襲,讓羅斯疲于應付。
第二種觀點以維爾納茨基[30]為代表,他從斯維亞托斯拉夫的行為中發現,這是一項規模宏大的政治規劃。這位歷史學家寫道,基輔王公臣服了多瑙河的保加爾人之后,便成了游牧皇帝的繼承人。當時,他的帝國比阿瓦爾人的還要廣袤(因為斯維亞托斯拉夫不僅占據了下多瑙河地區,也占據了哈扎爾帝國所在的下伏爾加地區,或者反過來說,不僅占據了伏爾加河,也占據了多瑙河)。只有匈人的帝國(4世紀至5世紀)可與他的帝國相比,但匈人的帝國和斯維亞托斯拉夫的帝國不同,他們并沒有占據基輔,也沒占有諾夫哥羅德。對格奧爾基·維爾納茨基而言,擊敗哈扎爾人之后,斯維亞托斯拉夫就奪取了哈扎爾君主的稱號——可汗。他的繼任者弗拉基米爾大帝和智者雅羅斯拉夫也都保有這個稱號。
歐亞主義歷史學家的觀點值得關注。事實上,沒有任何手段,也沒有任何文獻,可以真正讓人確定斯維亞托斯拉夫的行為到底是沖動所致,還是在實施深思熟慮的計劃,但這并不能阻止我們斷言,他的帝國的疆域已然成為今后俄羅斯帝國的草圖,將把伏爾加河、第聶伯河、多瑙河囊括在內。
上述兩種有關斯維亞托斯拉夫戰略的觀點可以說都是地緣政治方面的。而列夫·古米廖夫的觀點更為現代,畢竟他是在20世紀末提出的,但他的觀點卻具有意識形態的特質。這位大草原和俄國古代史的專家是從一個論點出發的,他將這個論點簡明扼要地歸納為一個公式:“對9世紀至10世紀的舊俄而言,哈扎爾國雖然能力出眾,但很糟糕。”[31]列夫·古米廖夫從這個起始的假設得出了如下結論:“斯維亞托斯拉夫的輝煌勝利拯救了基輔和俄羅斯大地……”[32]他認為,哈扎爾國的內在缺陷是其領導人宣揚猶太教所致。列夫·古米廖夫繼續稱,“消滅伊提爾的猶太社群就解放了哈扎爾人和周圍的所有民族”。[33]他還補充道:“猶太教消失之時,沒在伏爾加河流域留下痕跡,而是讓位給了伊斯蘭教。”[34]
對這位歷史學家而言,猶太教本質有害、粗俗,是另一種威脅:它和西方走得太近,還和天主教、“拉丁文明”有聯系。列夫·古米廖夫解釋道:“(……)天主教取得勝利的斯拉夫國家很快就會被西歐的經濟體系囊括進去。”他還立刻舉了一個例子:“波蘭王公梅什科一世(960—992在位)才剛剛將拉丁信仰植入自己的王國,猶太人就已經在波蘭從事鹽、小麥、皮毛和匈牙利美酒的生意了。”[35]猶太人幫助天主教安頓下來,天主教會保護猶太人。他們一起構成了這個經濟體系,從而也是西歐的精神體系,列夫·古米廖夫認為,對古俄羅斯來說,這就是主要的、致命的威脅。
這位歷史學家在論及猶太人的時候說:“……他們悲悲戚戚,渴望撒旦,游蕩在朗格多克陽光酷烈的山丘上、倫巴底野花怒放的田野上、伊朗和帕米爾連綿的群山之間……但他們既沒有出現在羅斯,也沒有出現在西伯利亞。而這一切都得直接歸功于斯維亞托斯拉夫·伊戈里耶維奇。”[36]換言之,明察秋毫的異教徒斯維亞托斯拉夫為俄羅斯打開了東正教的通途。
如果相信那個時代和《往年紀事》的證詞的話,那么在10世紀,消滅哈扎爾國就會被認為是一場對鄰國的戰爭,和斯維亞托斯拉夫發動的無數戰事完全一樣。列夫·古米廖夫證明了千年以前的舊事仍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現實性,它們具有當下的趣味,這樣他就能為當下的思想體系確立基礎了。
斯維亞托斯拉夫之死為羅斯的第一個歷史階段打上了休止符。大約一個世紀后,在四位王公的統治之下,基輔羅斯成了歐洲地緣政治地圖上的一個優先選項,也為領土擴張規定了大的方向。其權力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王位在父輩與子輩間的直系傳承,如奧列格—伊戈爾—奧爾加—斯維亞托斯拉夫,在后來發生的事件中,這一點會變得相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