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草中鴿(67)
- 沃爾夫岡·克彭 “戰后三部曲”(套裝共3冊)
- (德)沃爾夫岡·克彭
- 2223字
- 2024-03-28 18:21:24
圣靈廣場、圣靈醫院、圣靈酒館,都因圣靈教堂而得名。酒館的名聲不怎么體面。那些人到哪里去了?約瑟夫小時候,在市場上做買賣的那些人常到小酒館里聚會。他們駕著馬拖著車到城里來,約瑟夫就會去幫他們卸挽具。那個時候,圣靈教堂周圍的老城區就是這個城市的心臟。后來城市中心遷走了。老城區就死了。市場也死了。廣場、房屋、醫院、教堂都毀在了后來的戰爭中,但在這之前它們早已死去。廢墟留了下來。永遠不會有人拿出錢來,把這堆廢墟整修一新。這個地區成了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小扒手們在這里碰頭,寒酸的皮條客、廉價的妓女在這里相會。那些人到哪里去了?這里是約瑟夫真正的家園,他玩耍的游戲場,他做童工的工場,他第一次領圣餐的教堂。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們坐在小酒館里。酒館里擁擠不堪,喧鬧嘈雜。水氣、臭味和煙霧混合成一股沉甸甸、暖烘烘的濁氣,在這個空間里鼓脹著,仿佛一只半癟的氣球又被充進了氣。市場上的買賣人在哪里呢?市場上的人都死了。他們躺在鄉村公墓的墓穴里,就在那些白色的教堂旁邊。約瑟夫為他們套過的馬都被屠夫牽走了。約瑟夫和奧德修斯喝起了燒酒。奧德修斯把這種燒酒叫作金酒。它其實是一種叫作施塔因黑格的德國金酒,確切地說是一種冒充施塔因黑格的劣質燒酒。約瑟夫的腿上擱著那個手提箱,里面正齊聲唱著“她是一個好女孩”[1]。他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他們想在這里做什么?小約瑟夫討到了一些牛奶。農夫的妻子把牛奶倒進了他的罐子。可跑過廣場的時候,約瑟夫摔倒了。罐子破了。牛奶灑了。約瑟夫的母親打了他。她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窮人的生活是艱難的,他們還要讓自己的生活更加艱難。她是一個好女孩。他們想在這里做什么?他們結清了賬目。奧德修斯多給了約瑟夫一些錢作為酬勞。他掏出了錢包。希臘人沒從他那里騙到什么。奧德修斯給了約瑟夫五十馬克——偉大而光榮的奧德修斯國王。約瑟夫透過鏡片注視著這張紙幣,眼睛發亮。他把錢折好,小心翼翼地夾在一本臟兮兮的筆記本里,然后把本子放進制服襯衫的胸袋里。旅游事業再次帶來了回報。根據約定,約瑟夫整晚都會跟著奧德修斯,提著他的手提箱,直到他找到一個女孩然后同她一道消失在夜色里。她是一個好女孩。偉大的奧德修斯。他的視線穿過由汗水、污垢、炸香腸的油煙、煙草云團、酒氣、小便的騷味、洋蔥漬,以及陳腐的人類氣息構成的迷霧。他向蘇珊揮了揮手。蘇珊是垃圾坑里散發著嬌蘭香氣的花朵。她這會兒只想坐在坑里,她今天只想好好地坐在自己所屬的垃圾坑里。她對那些高雅人士失望透頂。該死的、惡心的、貪得無厭的豬玀。亞歷山大邀請了她,那個大名鼎鼎的亞歷山大。誰會相信她?沒有人。不是他主動走到她面前的嗎?不是他從一群女孩中挑中了她的嗎?女人們夢寐以求的那個亞歷山大?誰會相信她?她和亞歷山大睡過了嗎?豬一般的呼嚕聲。《大公情事》,您同樣可以擁有的體驗,那群豬喝醉了,他們像豬一樣喝得爛醉。然后呢?天神并沒有下凡。亞歷山大并沒有來擁抱她。沒有英雄來拯救她。只有一群女人。蘇珊被打了。女人們打了她。接下來呢?親吻,撫摸,觸碰,貼在她大腿上的手。女人們親吻她,撫摸她,觸碰她,她們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又熱又干。亞歷山大呢?他眼皮腫脹,眼神黯淡滯重,眼珠像玻璃球一樣毫無生氣。這雙眼睛能看到什么嗎?它們能感知到任何東西嗎?亞歷山大到底在哪里放聲大笑,在哪里做愛?他到底在哪里取悅女人,把她們送上高潮?在塔利亞宮,席勒廣場和歌德大街的拐角處,每天放映五場。亞歷山大在哪里打鼾?他毫無生氣地掛在哪里的單人沙發上,哪里掛著他的肥肉?如果他邀請了女孩子,那就是在家里。在那一夜之后他們給了蘇珊什么?他們忘記向她支付報酬了。蘇珊想:“昨天是亞歷山大,今天不如找個黑鬼,我可不是同性戀,我健康得很。”她手里拿著煙,懶洋洋地走到奧德修斯身邊。梅薩利納瓶子里的香水味在小酒館臭氣熏天的濃稠空氣里格格不入,另一種刺鼻,另一種濃稠,仿佛構成了一團起到隔絕作用的云霧,伴隨著蘇珊穿行其中。蘇珊把長凳上的約瑟夫和唱著歌的手提箱推到一邊,那長凳已經被許多屁股磨出了痕跡,又被擦洗得滑溜溜、亮晶晶。她像推兩件死物一樣把手提箱和老頭子推開,老頭子是其中更不值錢的那件。手提箱可以賣掉,約瑟夫卻再也賣不出去。蘇珊是喀耳刻和塞壬,在這一刻她成了她們,她剛剛成了她們,也許她還是瑙西卡[2]。但酒吧里沒有人注意到,在她的皮囊之下潛藏著其他女人,古老的女人。蘇珊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是誰,喀耳刻,塞壬,也許還有瑙西卡,這個愚蠢的女人以為自己就是蘇珊。奧德修斯同樣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女孩身上會遭遇哪些女人。蘇珊的手臂搭在奧德修斯的脖子上,年輕女人的皮膚緊致光滑。奧德修斯感覺到了脈搏的跳動,感覺到了那條手臂里的血液流動。那條手臂冰涼冰涼的,點綴著雀斑,仿佛小男孩的手臂,但那只繞過奧德修斯的脖子,摸向他胸口的手卻是溫熱的、嫵媚的、充滿了性意味的,她是一個好女孩——
注釋
[1]原文為英語,創作于1950年的美國流行歌曲《流浪的人》(“The Roving Kind”)的歌詞。下文重復出現的這句歌詞皆為英語。
[2]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喀耳刻、塞壬、瑙西卡皆為奧德修斯在返家途中遇到的女性角色。女神喀耳刻把奧德修斯的同伴全都變成了豬,但愛上了奧德修斯,挽留他一年后協助他踏上歸途。塞壬女妖用歌喉吸引過往水手,致使航船觸礁沉沒。奧德修斯與同伴們聽從了喀耳刻的建議,躲過了此劫。國王的女兒瑙西卡救了遭遇海難的奧德修斯,并將他帶進王宮,讓他講述途中奇遇。提親遭到婉拒后,瑙西卡把奧德修斯送上了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