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草中鴿(37)
- 沃爾夫岡·克彭 “戰后三部曲”(套裝共3冊)
- (德)沃爾夫岡·克彭
- 1821字
- 2024-03-28 18:21:24
奧德修斯溜走了。他從希臘人面前逃脫,從那些像敏捷的黃色蜥蜴一樣在啤酒桌上倏忽而過的靈巧雙手里逃脫。他們擲出了好點數。他們抓起骰子,遞給了奧德修斯。奧德修斯輸了。他們重新把骰子攏在手心里,再次甩出去,運氣仍舊站在他們一邊。事關馬克和美元,陽剛男子馬克和輕佻姑娘美元,事關他們稱之為生活的東西,事關填飽肚子,事關沉醉,事關欲望,事關一天的花費,花了錢才能熬過一天,都需要錢,暴食、狂飲、歡愛,一切都需要錢,馬克或者美元,在這里全被押作賭注——希臘人是做什么的?沒有錢的奧德修斯國王是做什么的?他有一雙獵鹿人的眼睛。銅管樂隊演奏起了“我在林中獵鹿”[1]。大鐘酒館里的每個人都追逐著自己欲望和幻想的白鹿。啤酒讓他們乘上了想象的快馬,他們是馬背上的驕傲獵手。他們在欲念的驅使下驅趕圍獵,追逐著自欺欺人的白鹿尋歡作樂。那個山地槍手跟著樂隊唱起歌來,北非戰士和東線大兵[2]也加入了進來。約瑟夫在希臘人的陰謀詭計下被迫與他的臨時黑人主人分離,只好聽著奧德修斯的手提箱中關于波斯局勢的演講,空降獵兵前往馬耳他,對于約瑟夫來說,一切只是嗡嗡的噪聲,只是歷史的浪濤,一輪通過無線電涌出的濁浪向他席卷而來,無法理解的、親歷了的、發酵了的歷史,一塊膨脹起來的發酵面團。一個個名字被揉了進去,一串名字又一串名字,耳熟能詳的名字,歷史性時刻的名字,大玩家的名字,管理人的名字,戲場、會場、戰場、謀殺現場的名字,發酵面團會發成什么樣?明天我們會吃到什么樣的面包?“我們是第一批到克里特島的。”隆美爾的士兵大聲說道,“我們先是被部署在克里特島。我們就那么直接跳了下去。”鹿在那兒!現在他已經識破,憑著獵鹿人的眼睛!黑色的手比黃色蜥蜴的魔術更加迅捷。奧德修斯突然伸手。他抓住了骰子。這一次是他抓到了真正的骰子,那些被做了記號、動了手腳、被狡詐地反復調換、能帶來好運的骰子。他一巴掌把它們拍在木板上——勝利!他又一次把它們拋出去,又擲出了好運。他用手肘撐開桌邊的人。希臘人踉蹌著后退。奧德修斯俯下身子蓋住了桌面。桌子就是前線。他把接連的炮火射進了木桌,帶來好運的轟炸——酋長奧德修斯、國王奧德修斯、將軍奧德修斯、總干事奧德修斯·科騰先生。“我們清掃了白山。當我們下到山谷里時,我們需要一捆一捆的手榴彈,灌木叢里就用刀,全是英國兵那些榆木腦袋。我們得到了克里特獎章。”——“去他媽的!”——“你說……”——“我說去他媽的。真正的戰場在俄羅斯。其他的都是講給小男孩聽的故事。十本一套彩色封面的故事書。浪漫故事,老天!五顏六色的封面!有時候是個不穿衣服的妓女,有時候是個眼露兇光的傘兵。沒有區別,老天!我兒子要是把這種東西帶回家,我就要給他的屁股來上一腳。”手提箱里的聲音說:“塞浦路斯。”塞浦路斯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那個聲音又說:“德黑蘭。”那個聲音沒有提設拉子,沒有提設拉子的玫瑰,也沒有提哈菲茲。[3]那個聲音不認識詩人哈菲茲。哈菲茲對于那個聲音來說仿佛從來沒有在世上活過。那個聲音說:“石油。”接著又是沙沙聲,刺耳的沙沙聲,音節連成嘩嘩的水聲,歷史的河流沖刷而過,約瑟夫就坐在河岸邊,這個老人,這個疲憊不堪的人,這個精疲力竭的人,還在瞇著眼睛遙望晚年的幸福,無法理解的河流,無法理解的水聲,窸窸窣窣令人昏昏欲睡的音節。希臘人不敢使用他們的刀。白色的鹿從他們手里逃脫。黑色的奧德修斯從他們面前溜走——足智多謀的偉大的奧德修斯。他給了約瑟夫買啤酒的錢。“太多了,先生。”約瑟夫說。“錢不多。”奧德修斯說。女招待把紙幣塞進了口袋里——來自奧德修斯的榮耀和恩賜。“來吧。”奧德修斯喊道。“向海牙發出呼吁。”那個聲音說道。聲音回到了約瑟夫的手里,和平皇帝威廉二世為海牙捐款,聲音在約瑟夫手里搖晃,隨著他老人的步態落下宏大詞匯的蒙蒙細雨。歷史的河流奔涌著。有時河水會漫過河岸。它用歷史淹沒整塊土地。洪水過后,留下了溺水的人,留下了泥土、肥料、發臭的母田、豐產的草木灰溶液——園丁在哪里?果實什么時候成熟?約瑟夫佝僂著身子瞇著眼睛追隨著他的黑人主人,他在這一天里為自己選擇的主人,他也在淤泥里,仍舊陷在淤泥里,又一次陷進淤泥里。花期是什么時候?黃金時代什么時候到來?鼎盛時期——
注釋
[1]奧地利作曲家弗朗茨·舒伯特(1797—1828)在1827年譜曲的《獵人情歌》的首句。
[2]參見本書第78頁注釋1、2,第79頁注釋1。
[3]伊朗古城設拉子是歷史上重要的文學藝術中心,享有“玫瑰與夜鶯之都”的美譽。哈菲茲(1325—1390)是最著名的波斯抒情詩人之一,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設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