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亮了。她被梅薩利納發現了，亞歷山大那欲求不滿的妻子。埃米莉亞想避開她，躲進廁所之類的地方，但她失算了——街角只有一個男人的小便池。等先生們一邊提上褲子一邊迎面向她走來，埃米莉亞才注意到。她嚇了一跳，腳下跌跌撞撞，被刺鼻的氨氣和瀝青氣味沖得暈頭轉向，她那沉甸甸的格紋包，漫畫家們鐘愛的滑稽可笑的格紋包，幾乎撞在那些正在撒尿的男人們的背上，他們轉過腦袋來，若有所思的眼神對著虛空，樸實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驚訝的表情。梅薩利納并沒有放過撞進她手里的獵物。她打發走了出租車，她本來該坐著這輛車去做頭發，把頭發染成淺色，然后像鳥兒張開羽毛一樣豎起來，而現在她正等在廁所門口。埃米莉亞從男人的庇護所跑了出來，臉燒得通紅。梅薩利納喊道：“埃米莉寶貝你是想找小白臉嗎？我可以把小漢斯介紹給你，他是杰克的朋友，你知道杰克是誰吧，他們經常在我那兒碰頭。你好呀，怎么樣啊？讓我親親你，你的氣色真是好，臉蛋紅撲撲的。你就是活動參加得太少了，今晚來找我吧，我要開個派對，也許那個大文學家埃德溫會來，他應該就在城里，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寫過什么東西，他應該是得了個什么獎。杰克可能會帶他來，他也應該和小漢斯認識認識，會是樁好事兒！”梅薩利納叫她埃米莉寶貝的時候，埃米莉亞整個身體都縮在了一起，她同樣討厭從梅薩利納嘴里聽到菲利普，梅薩利納的每句話對她都是冒犯，都只會令她顏面掃地。她看得很清楚，亞歷山大家里的這位女主人就是個體形巨大的下流混蛋，一個強大而殘暴的女人，一尊華麗而怪誕的女人雕像。她面對這個打扮得如同惡魔、體格如同摔跤手的女人的窮追不舍，總是表現得仿佛驚弓之鳥一般，她幾乎成了一個膝蓋打戰的小女孩，抬著頭仰視這尊雕像，沉浸在讓人頭暈目眩的嘆服中，表現出精雕細琢的禮貌，而這一切反過來倒讓梅薩利納更加垂涎于她。梅薩利納心想：“她很有魅力，她為什么要和菲利普生活在一起？那就只能是她愛他了，沒有別的可能了，奇怪，我一直沒搞懂這件事，說不定是他取走了她的貞操，一定有這樣的關系，第一個男人。我可不敢問她，落魄的姑娘，渾身上下破破爛爛，她的身材，她的頭顱，多么精致，掩蓋不住的美，那襤褸的皮草，灰鼠皮，破落戶的公主，她在床上會些什么呢？肯定不差，她已經讓杰克神魂顛倒了，小男孩一樣的身體，她要是和亞歷山大在一起會怎樣？但是她不會來找我的，或許她會和菲利普一起來，他真是毀了這個女孩，誰來救她一把，他剝削她，一事無成的廢物，亞歷山大讓他寫個電影，他寫了什么？什么都沒有，只有尷尬的笑容，躲著不再現身，故作高深，被誤解的天才，柏林羅曼咖啡館、巴黎圓頂咖啡館的咖啡館文人，一臉嚴肅、色厲內荏的稻草人。那個漂亮的小人兒太可惜了，那張嘴多么性感。”埃米莉亞心想：“我怎么這么倒霉，會遇上她，每次我帶著什么東西走在半路上，就要遇上什么人，太難為情了，這個愚蠢的格紋包，她顯然看出來了，我又不得不賣掉什么東西，我又在去典當行的路上，去找古董商的路上，怎么可能逃過她的眼睛，瞎子都能看出來，又要陰陽怪氣地問起菲利普，她下一秒就會打聽他寫了什么書。家里鋪滿了空白的稿紙，怎么說得出口，我知道他能夠寫書的，他就是寫不出來，發動進攻意味著世界大戰，她明白什么？埃德溫對于她來說就是報紙上的一個名字，他寫的東西她連一行字也沒有讀過，她收集名人，神醫格羅寧[1]也是她的座上賓，亞歷山大和其他女人搞在一起，她還會毆打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懂什么？我得快點，綠燈了。”——

注釋

[1]布魯諾·格羅寧（1906—1959），在戰后德國極受歡迎的所謂“神醫”。他到處舉辦精神治療講座，被追隨者稱為“奇跡治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