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亨利
- 永晝囚徒
- 洋金花彡
- 2395字
- 2024-03-15 12:00:00
忽然脊背被一股力道猛然撞擊。艾洛迪踉蹌著向前栽去,指尖死死扣住橡木推車的邊緣才堪堪站穩。轉身的剎那,緋紅發絲如流火拂過眼前——那是個身著孔雀藍天鵝絨外衣的年輕男子,銀線刺繡的鳶尾花紋在他襟口泛著冷光,胸前的綠松石胸針昭示著身份尊貴。
“實在抱歉。”青年單手扶住歪斜的銀絲軟帽,露出的耳尖泛著窘迫的淡紅。當他抬眼時,艾洛迪驀地屏息——那雙翡翠色瞳孔竟與先前琥珀眼的男人如出一轍,流轉著貴族特有的慵懶光華。他腰間懸掛的琺瑯酒壺叮當作響,濃郁的紅酒氣息混雜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露西爾突然橫跨一步,緋色裙裾在卵石地面掃出凌厲的弧度。“亨利!”她指尖點著對方綴滿珍珠的翻領,“上個月在玫瑰廳撞翻燭臺,上上月在禮拜堂驚跑唱詩班,現在連集市都要被你攪得天翻地覆?”
被喚作亨利的少年渾身一僵,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銀鏈。艾洛迪這才注意到鏈墜是枚獅鷲徽章,獅身部分鍍金已有些剝落。他忽然綻開燦爛笑意,將手中陶罐朝露西爾晃了晃:“您瞧這蜂蜜,再耽擱就要錯過晚禱時的甜派了。老佩雷特的蜂場今夏遭了雹災,全城只剩這半罐……”
“所以你就撞翻兩位淑女來搶蜂蜜?”露西爾用扇尖挑起他胸前的銀鏈,金屬碰撞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雨燕,“德·梅洛家的教養真令人嘆服。”
艾洛迪嗅到蜂蜜混著百里香的甜膩氣息,目光掠過亨利染著草汁的鹿皮靴——顯然他剛從城外歸來。這種時節能讓貴族少爺親自采買的,恐怕不是普通蜂蜜。她突然想起前夜在繕寫室瞥見的羊皮卷,上面記載著某種需要新鮮蜂蠟的古老封印術。
“請便吧。”她突然開口,斯拉夫口音清泠似檐角銅鈴。在兩人錯愕的注視下,她將推車退至石柱陰影中,“突然想起我要去香料攤補些鼠尾草。”晨光恰在此刻穿透彩繪玻璃,將她銀灰色長發染成蜜金,垂落的發絲間隱約可見耳后淡青的血管。
隨后艾洛迪站在結賬隊伍末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麻布袋的紋路。石砌拱窗外漏進的暮色為集市籠上薄紗,油燈在攤販頭頂搖曳,將亨利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承蒙慷慨。”亨利接過找零時微微欠身,緞面披風在肩頭流轉著暗紋。他轉向露西爾時眉梢輕挑,紅發在燈火中泛起火焰般的漣漪,“瞧瞧人家氣度,親愛的布雷瓦爾小姐,您真該多學著些。”
露西爾攥緊亞麻裙擺的流蘇,琥珀色瞳孔在陰影中收縮如貓:“再賣弄你那套宮廷做派,信不信我把你塞進腌菜桶?”她精致的羊毛披肩隨著急促呼吸起伏,露出內襯上的刺繡——那是布雷瓦爾家族的徽記。
艾洛迪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當露西爾提及“他去年跳過了煉金術基礎課”時,她注意到亨利撫過左手中指的白銀指環,那上面隱約可見荊棘纏繞玫瑰的紋樣。傳聞某些古老家族會給繼承人佩戴消隱家徽的飾物,既彰顯身份又不至招搖。
輪到艾洛迪結賬時,粗糲的藤條籃突然擦過她裸露的手腕。她旋身只瞥見墨綠天鵝絨的殘影,裝著番茄的橡木匣已塞進她懷里。集市喧囂驟然遠去,唯有殘留的龍涎香在鼻尖縈繞——那是東方商隊帶來的珍稀香料,唯有教廷重臣才用得起。
暮色中的石板路上,四匹雪白駿馬牽引的鍍金馬車正緩緩駛過。車轅雕刻著振翅夜鶯,車窗垂落的黑天鵝絨簾幕在晚風中掀起一角,露出半張蒼白的面容。艾洛迪的指尖無意識掐進番茄,殷紅汁液順著指縫滴落,在青石板上綻開血珠般的痕跡。
“愿圣光護佑迷途者。”她默念著將玫瑰念珠貼緊胸口,粗麻布袋里的奶酪滲出絲絲涼意。露西爾在不遠處清點銅幣的叮當聲,與馬車上晃動的銀鈴詭異地重疊。當最后一絲余暉沉入鐘樓尖頂,艾洛迪忽然想起圣蘭帝地窖里那些褪色的羊皮卷——關于夜行貴族的古老警示,總在月圓之夜被修士用紅蠟封存。
“救救我,救我,艾洛!”
顱骨深處傳來金鐵交鳴般的劇痛,她踉蹌著撞翻盛滿蕪菁的木桶。膝蓋重重磕在潮濕的石縫間,粗麻裙擺沾滿碾碎的鼠尾草,可那刺骨寒意并非來自石板的涼意——有什么東西正順著脊柱往上攀爬,像冬夜里凝結的霜。
“是誰?”她對著虛空嘶喊,喉嚨卻像被浸透蜂蜜的亞麻布堵住。眼前翻涌著不屬于這個正午的黑暗,腐殖土與鐵銹的氣味突然濃烈得令人作嘔。二十步外販售陶罐的老婦人仍在與客人討價還價,似乎沒人聽見這撕裂時空的哀鳴。
“求你……艾洛,救我……”
那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仿佛瀕死者最后的吐息擦過耳畔。艾洛迪顫抖著摸向腰間匕首,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今晨為采購食材換了便裝。冷汗順著蝴蝶骨滑入襯裙,她終于辨認出這聲調中某種詭異的熟悉:與今早噩夢中驚醒時縈繞耳際的呼喊,分毫不差。
當露西爾抓住她肩膀時,艾洛迪才發現自己正跪坐在傾倒的橡木桶旁。劍術社社長鎏金卷發在陽光下如同燃燒的圣火,可那雙灰藍色眼睛里翻涌的擔憂,此刻卻比噩夢更令她惶恐。
“圣靈在上!你的臉色比修道院石灰墻還慘白。”貴族千金用繡著家徽的絹帕擦拭她額角冷汗,“要不要找草藥師......”
“我想我太累了。”艾洛迪借對方攙扶起身,刻意讓裙裾掃過青苔覆蓋的石板——那里本該有她跪倒的痕跡,此刻卻干凈得如同被神跡抹去。
她注視著露西爾腰間的琺瑯懷表,黃銅表蓋折射的光斑刺痛瞳孔。距離幻聽出現不過半分鐘,可當目光掃過蔬果攤,那籃引發爭搶的番茄早已不見蹤影。穿粗布圍裙的農婦正將新鮮牛至葉鋪在木臺上,仿佛方才的騷亂從未發生。
“那你好好回去休息吧,今晚來鐘樓后的訓練場。”露西爾將羊絨披風裹在她肩上,羊皮手套殘留著馬廄的干草香,“關于繼任社長……”
“請允許我再考慮一下好嗎?不過我會盡快給您答復。”
艾洛迪打斷對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披風內襯的銀線刺繡。
艾洛迪剛拐過面包坊的轉角,忽見一名身著灰褐短袍的仆人氣喘吁吁跑來。那人額頭沁著汗珠,腰間銀鏈墜著的家徽在陽光下閃爍——正是桑斯爾家族的獵隼紋章。
“巴特洛夫小姐!”仆人單膝觸地,將折成鳶尾花形的羊皮紙舉過頭頂,“我家小姐此刻正在您宅邸門前等候,說是有要事相商。”
她接過帶著薄荷香氣的信箋,指尖撫過火漆上獵隼的羽翼紋路。集市嘈雜聲忽而退得很遠,商販叫賣聲化作嗡嗡的背景。遠處教堂鐘樓傳來三聲鐘鳴,驚起一群白鴿掠過陶瓦屋頂。
“煩請轉告弗蕾爾小姐,我即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