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有點懵:不就是捉了個香主嗎?香主上面還有堂主,堂主上面還有教主。白蓮教里面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護法、使者、圣女什么的,這也算大功?
他一邊捂著劇痛的肩膀哎喲,一邊疑惑地看著馬彬。
這位百戶大人此時已經高興得臉色發紅,一把將陳逸拉進房門,然后迫不及待地說道:“你猜猜,這次抓了多少?”
“多少?一百個?”
“二百八十三!要不是有幾十個教匪趁亂跑了,甚至能湊個三百的整數!”馬彬一拳捶向了桌面,桌上的茶壺蓋跳得叮當作響:“再加上崔五這個香主,這番功勞,甚至能上達天聽!”
這么牛逼嗎?陳逸沒啥概念,教匪到處都是,動不動就八萬十萬的,你抓個兩三百,就能讓皇帝老兒親自給你點贊送大火箭了?
馬彬說得興起,干脆拖了個板凳過來,跟陳逸坐著繼續說:“自陛下登基以來,湖廣一省,教案就有大小三十余起,光是長江以北便占了半數。此前朝廷也派兵圍剿,但要么被他們逃之夭夭,要么就是捉到些剛入教的蝦兵蟹將,一次有個二三十人,便能往上面遞折子請功了?!?
“這些教匪奸滑得如同泥鰍一般,極難捉到。而且教中規矩甚嚴,一級一級的分得清清楚楚,但凡有大事要辦,都是從上至下聯系。光是捉到一人,很難通過逼供,得知其他人的蹤跡。”
“這次全靠陳兄弟你”,馬彬說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陳逸喝剩的半杯茶一飲而盡:“捉了個香主。光是香主這種等級的教匪,以前咱蘄州百戶所就從來沒有抓過。這次更是通過那崔五,才將城里潛藏許久的教匪一網打盡!”
“更別說這個香主還是個活的!更是功上加功!”
“那這功勞既然這么大……”陳逸聽完,忽然呆頭呆腦地問了一句:“豈不是能賞很多銀子?”
馬彬只當對方是在說笑:“這哪里是銀子的事情?這是升官發財的事!升官就能發財,發財須得升官!這樣吧,聽說陳小哥你現在也沒什么活計操心,不如就來咱們百戶所……”
“來當個司吏吧!刑房司吏,合適得很!”突然門口一聲大喝,把二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知州老爺氣喘吁吁地跟上了二樓,左手扶著門框,右手攥著個手帕,還沒來得及擦汗,便給陳逸指了一條金光大道。
一言既出,緊跟著老爺后面的捕班祁班頭嚇了一跳,隨即用極其羨慕的眼神望向了屋內那個才十幾歲的少年。
司吏啊,可不是什么書辦之類的“事業編”,那可是經制正吏!這一路下去,是可以沿著主薄推官的路子往上爬的,不管以后到達什么位置,當個人上人是沒問題了。
大明朝是中央有六部,省府有六科,州縣有六房,專業劃分也是自上而下一脈相承。蘄州城里的刑房書吏,通俗點說就相當于青春版的刑部尚書。用陳逸能理解的話,就是縣公安局局長兼法院院長。
除了祁班頭,其他跟在鄭夢禎身后的衙門差人也是暗自嘖嘖稱奇,有些在之前青樓命案之時就聽說過陳逸大名的,已經開始盤算,以后要如何跟這位新貴處好關系了。
馬彬聽了頓時大急,這個善于斷案、心思縝密、有一手驚艷絕倫手藝,而且還完全不懼死尸恐怖的年輕人,他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招入自己麾下。如今這個州衙老爺連續兩件大案都沒起到什么關鍵性作用,卻來跟自己搶人?
這老小子也太不地道了!
但人家是知州,從五品,自己是錦衣衛百戶,正六品,而且還有文武之別,這個時候若是不管不顧,駁了對方的面子,豈不也是官場大忌?
馬百戶心生一計,便起身笑著說道:“牧令大人太心急了,陳小哥為了協助破案,累了整整三日,如今剛剛才稍有余暇,此時來安排任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然后他又補充說道:“況且陳小哥來蘄州投親未果,如今舉目四望無一親朋,甚至連處棲身之所都沒有,仍暫居客棧之中。所謂先成家再立業,我建議,還是幫陳小哥找一處宅子安頓下來,再說其他。牧令大人覺得如何?”
這馬彬剛才明明說的讓陳逸來百戶所干活,此刻卻又說什么鄭夢禎只顧使喚人不近人情,好賴話都讓他給說了,端的是個粗中有細。然而這一手以退為進,外加緩兵之計,又合情合理,讓旁人無話可說。
鄭夢禎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有點兒太急了點,人家還居無定所呢,怎么著也得等人家安家了再說吧?
然而陳逸此時已經聽得明明白白,這二位大爺是都看上了自己,都準備挖角呢!
但是他一時也難以下決定。錦衣衛聽著風光,但還是武人,這大明朝文貴武賤是自前宋一脈相承,否則袁崇煥是怎么能私自一刀,剁了毛文龍的腦袋?
但司吏這個職位嘛,聽著也不咋地。吏就是吏,永遠成不了官,職場天花板是一抬頭就能看見。
陳逸還是被前世電視劇的歷史知識弄出了偏見。他半吊子的歷史知識體系里面,認為吏員之于官僚,就相當于合同工之于正式工、沒編制之于有編制。這有沒有編制,在華夏大地上的生態可就差得太多了。
于是他決定稍微緩緩,先解決自己的安家問題再說。
“能蒙二位大人垂青,小子受寵若驚。不過百戶大人所言,的確屬實。這段日子以來,小子在城中遍尋親友未果,已是日夜嘆氣,只道世上再無親近之人。如今又在客棧虛度光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覺得精神與日俱乏。要是能先安頓下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鄭夢禎有些驚訝,自己送上門的康莊大道對方居然不要?后來一看馬彬的作態才明白過來,這粗人是在給自己使絆子呢!
不過他還是贊許地點點頭,以陳逸現在的年紀,能在官面上做到兩不得罪、滴水不漏,屬實難能可貴。這番話下來,是任一方的面子都沒有駁掉。如果不是對方看上去實在年輕,他還以為對方是在官場上打滾多年的老油子呢。
而且在鄭夢禎和馬彬看來,陳逸的犧牲不可謂不大。兩邊都是蘄州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寧可放著到手的金元寶不要,也不愿讓雙方傷了和氣。這份氣度和待人處世,實在與他的歲數不相稱。
此刻客房里里外外都圍滿了人,馬彬與鄭夢禎暗自較勁,州衙差人捕頭們則是一臉羨慕加惋惜,完全不理解陳逸為什么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
只有店小二在客房外面聽得瑟瑟發抖:
“吃不好也睡不好?這位爺您可不能亂講話??!您老人家每日給的房錢,連一頓飯的成本都抵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