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身為一名積年老太監(jiān)，主打的就是一個能屈能伸。要是換個其他普通的文官武將，這么大一把年紀了，估計都不可能跪得這么利索。

好歹是個有身份的人，面子往哪兒擱？

可高福倫不一樣，那下跪的速度，堪稱一個風(fēng)馳電掣，接下來磕頭的動作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無比熟稔，讓荊王也顯得遲疑了起來。

這個時候自然就是賣人情的最佳時機，陳逸上前一步，對荊王說道：“千歲明鑒，此案從頭到尾，都是世子與曹將軍一力操辦，臣在其中也盡了微末之力。臣可以保證，高大監(jiān)對千歲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高福倫聽到陳逸的說話，覺得如同天籟一般，正要道謝，卻又聽對方話鋒一轉(zhuǎn)：“就是臣在此前與高大監(jiān)略有齟齬，雖說都是公事，也令臣寢食難安。如今盡獲賊人、剪除王府頑疾，高大監(jiān)有功無過，還望大監(jiān)得意之際，與在下能盡釋前嫌吶！”

這種話高福倫哪里還聽不懂？什么“齟齬”，當然就是說的之前黃韜那檔子事。

這管事大太監(jiān)一直給陳逸下絆子、穿小鞋，還不就是因為陳逸膽大包天地給李全開顱驗尸，將黃韜的死罪坐實了，惹得自己干兒子那個搞對食的宮女天天吹枕旁風(fēng)，想要救她那個在衙門當差的姐夫的兒子而已。

現(xiàn)在都自身難保了，還管什么勞什子黃韜？八竿子打不著的貨色！該死……就只有讓他去死。

“沒有！沒有什么齟齬！”高福倫趕忙道：“陳公子……陳校尉斷案如神，知州、馬副千戶、曹將軍都是親眼見著了的！老奴一個宮中下人，只知為千歲端茶遞水，又如何能對州衙的刑名之事妄加置喙？”

陳逸一聽，笑著點點頭，對這個上道的老太監(jiān)非常滿意。

但此時荊王已經(jīng)沒有耐性了，什么兇案，什么知州，關(guān)本王屁事？他厭煩地抬手讓高福倫起來，看都沒看這個老奴才一眼，而是也上前一步，握住陳逸的雙手說道：

“真人先后救了本王兩次，不僅傳功于本王，還贈與本王金丹。這份大恩大德，本王……是沒齒難忘啊！”

兩次？

眾人一愣，不知道荊王把那個“龍牡壯骨大還丹”也當成了救命的仙藥，正在消化這句話的時候，又聽荊王說道：“來人吶，將王城中門打開，本王要親自送真人出城！”

“這也太……”陳逸正要謙虛幾句的時候，周遭眾人，無論是世子、馬彬、曹銳，還是那個剛站起來的高太監(jiān)，均齊齊高呼：

“使不得！”

陳逸一個現(xiàn)代人，雖然幾次進出王城都是走的側(cè)門，卻也沒仔細想過，為什么那么大一個大門為啥不能走？

開玩笑，當年朱厚熜繼承皇位進京的時候，就為了走哪個門，跟禮部打了一整天的嘴皮子仗，這門跟門的差別，可大了！

當時禮部打算讓朱厚熜先從東華門入文華殿，先給個太子的名分。但朱厚熜堅稱“吾酮皇帝位，非皇子也”，只能走大明門，否則就不進宮，你們要找個人來當皇帝，那另外找去吧。

這東華門也就是比大明門小了點、偏了點，“正統(tǒng)”地位差了點，還沒到正門與偏門的差別那么大。所謂“縣衙的中門迎知府，府衙的中門迎欽差”。現(xiàn)在這藩王屬地王城的正大門，從來都是宣旨太監(jiān)過來擺香案的時候才開的（當然皇帝親自來也行），要讓陳逸從那個門出城？

你丫挺的，是想篡位嗎？還是覺得“大不敬”這個罪治不了你？

真要這么搞，恐怕等不到朝廷的嘉獎，倒是砍頭的旨意可能還要來得快點。

眾人勸了半天，荊王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上頭，但他身份如此尊貴，說了的話咽回去又如何自處？糾結(jié)片刻之后，便道：“那……便贈絲帛千匹、白銀千兩、良駒二匹，本王與真人攜手出城！”

一言既出，屋內(nèi)鴉雀無聲。

馬彬與曹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人不約而同地又看了看世子朱由樊，最后看向了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高福倫。

最后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統(tǒng)統(tǒng)選擇了閉嘴。

半個時辰之后，王城大道兩旁，甲士林立，鳴道鑼、開道旗，其他旗牌儀仗林林總總，道旁人堆人擠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今日是個什么人物，居然動用了如此排場。

然而令人感到最意外的是，群眾一點兒也沒有感到意外。

“那不是陳真人嘛！”

終于有好事之徒忍不住，喊了出聲。

“還真是！就是那渡雷劫的真君下凡！”

當日乾道宮的一出大戲，如今已經(jīng)傳遍了蘄州內(nèi)外。這王城之中，自然也不能例外。只見百姓不停呼喊，想要真人看自己一眼，仿佛這樣就能祛除身上的災(zāi)厄一般。有些個別老夫老婦，甚至遠遠地就跪了下來，也不知道跪的是荊王千歲，還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

場面倒是很壯觀，但陳逸見了，卻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妥的樣子。

具體哪里不對，自己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但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事。

由不得多想，一路走來，前方已經(jīng)能看見王城大門了。

荊王這才放下陳逸的手，依依不舍地說道：“祖宗故事，世子、郡王出城，必先差人奏請。今本王亦為人臣，要循理守法，不敢稍違朝命，也只能送真人到此了。”

“不敢不敢”，陳逸連手心里的汗水都來不及擦，連忙拱手回道：“千歲盛恩，臣受寵若驚，恐此番擺場有逾規(guī)制。不過……”

“不過什么？”荊王好奇地問道。

“不過千歲能親自送臣，亦未嘗沒有好處。”

“哦？此話怎講？”

二人還在一問一答，緊隨其后的馬彬眼前一黑，背上的冷汗已經(jīng)止不住了。

你特娘的，這已經(jīng)不能叫吃了便宜賣乖了！你這是作死啊！什么叫王爺親自送你還有好處？你是皇上嗎？還是真當你自個兒是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