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宿舍,田滿倉和劉大平早已坐到矮桌子邊開喝了,劉大平蹲在磚頭摞起的板凳上,一只腳撐起放在屁股邊上,腳丫里還夾著黑乎乎的艾草。
屋里有點腳臭味,但大家似乎早已習慣。
矮桌子其實就是三塊廢木板湊在一起,用洋釘子做的簡易桌子,桌面上有條斜紋裂縫,積有黑垢,看上去有點臟。
桌子上放著半瓶酒,兩個酒盅子,幾根大蔥,幾瓣大蒜,還有一小盆咸菜疙瘩切成的咸菜絲,一塊看上去好像不衛生,其實黑乎乎的籠布里包著玉米煎餅,還有兩大茶缸剛從大茶爐那打來的開水。
劉大平和田滿倉已經喝了兩盅,粗糙的臉頰泛起了紅意。
“喝兩盅!”
虞曉博從床頭拿過大半瓶白酒,拿出兩個酒盅用衣襟抹了兩下,倒滿兩杯酒。
他們喝的酒都是在街頭老酒頭家打的高粱釀的散酒,三毛五一斤,一斤就是一酒具子,童叟無欺,酒絕對是純高粱發酵釀造不摻一點假,酒是好酒,就是勁太大,68度,一般人降不住。
農村最便宜的糧食除了黑豆就是高粱了,以前農村人經常說“你拿黑豆換我大米,占我便宜”里的黑豆就是這個黑豆。后世很值錢。
高粱不值錢,不能抵做公糧,因為畝產高,農戶基本上家家都種,人能吃,喂豬也不心疼。
就因為高粱產量高且便宜,農村很多人拿來釀酒,十斤高粱釀三斤半酒,散酒賣三毛五分錢一斤,酒糟還能喂豬喂雞。
這酒純糧發酵,勁兒特大,但醉死了第二天頭不疼。
郭灶火把饅頭和稀飯放桌上,端起酒盅:“滿倉叔,大平哥,感謝你們在那樣情況下還能相信我,為我說公道話,我敬你們一杯。”
“灶火啊,打死叔都不相信你能干那事!”
田滿倉舉起酒杯,他幾杯酒下肚,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白一道灰一道紅一道的,讓這張滄桑的臉,更顯樸實忠厚。
田滿倉的頭發白了一半,看上去有五十歲,其實才四十不到,是個老實本分的老光棍,父親已亡,家里的土地被哥哥和兄弟分走,他一人常年在窯廠里干活,還要養活患有喘病的老娘。
這活雖然累了點,但他卻活的逍遙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像哥哥和弟弟,拼死拼活一年到頭,也只能勉強讓家人不挨凍受餓。
劉大平端著酒杯:“灶火兄弟,別跟俺倆客氣,你是什么人,俺們都知道!”
劉大平三十歲不到,家里已有了三個孩子,是那種典型的莊稼漢,家離這有七八里地,他五六天回去一次拿煎餅,不會騎自行車,家里也沒有自行車,來去都靠步量。
虞曉博從床頭抓出一把帶殼的干癟花生放桌上,然后端起酒盅:“滿倉叔,大平哥,這家伙雖然不會偷褲衩,但也不是什么好鳥,上學時可沒少給女生寫過情書。”
劉大平故作驚訝:“還有這事?我看灶火臉皮不厚啊!”
“他這是在你們面前裝的,上學時的臉皮可比驢吊厚……”
“別胡吊吣!”
郭灶火罵道。
四人在一陣哄笑聲中干杯,各自捏一顆花生剝去殼,把干癟的花生米扔口中嚼著。
這種干癟花生米看上去其貌不揚,卻是老酒鬼的下酒好菜,干癟癟的嚼起來香中帶著絲絲甜意,喝酒時有它,慢慢剝著慢慢聊,可得勁了。
“滿倉叔,你和大平哥吃饅頭,我想吃煎餅卷大蔥。”
看著籠布里裹著的煎餅,郭灶火早已流口水,他說著拿過一張煎餅捧在掌心,夾一根大蔥,把濕鹽豆子放一溜子卷起,咯嘣咬一口,大蔥的辛辣里帶著絲絲鮮甜,配上玉米煎餅的香脆和鹽豆的醬咸味,那種在后世無論如何也尋找不到的滿足感,瞬間直沖天靈蓋。
后世,很多小時候吃過的東西再也找不到了,既便是找到了也吃不出那個味。
“灶火在屋里嗎?”
門外傳來柳愛芳的聲音。
郭灶火忙站起答應:“在呢在呢,進來啊柳大姑!”
柳愛芳走進屋,田滿倉手忙腳亂站起身,兩只手拉著衣襟不知道該往哪放:“大妹子,你飯吃了嗎?”
柳愛攏了攏頭發:“我吃過了滿倉哥。我見灶火的褲子有點短,我家里有這樣的青布料,我拿回去給接一塊!”
“大姑,不用麻煩了!”
郭灶火雙手抱著煎餅咬了一口。
“跟我客氣啥,我在外面等你!”柳愛芳說著走出屋,站到門西旁。
郭灶火把褲子脫下,裹緊大衣,剛要出去把褲子遞給柳愛芳,田滿倉道:“灶火,我給你拿出去。”
喝了酒的田滿倉接過褲子走到門外,卻低頭不敢看柳愛芳,說話有點磕磕絆絆:“大,大妹子,灶火這孩孩子不孬,你家兩個孩子也挺好,以后有啥困難,只只管跟我說!”
“滿倉哥,你有什么需要縫縫補補的,也跟我說聲。”
柳愛芳說著伸手接過褲子,轉身離開,半個小時后回來,把褲子給郭灶火。
柳愛芳手工活挺好,在褲腿口處接了五六厘米,布料差不多,不仔細看不出來,還用熱茶缸熨燙過,郭灶火穿上,大家都說比以前漂亮多了。
郭灶火:“謝謝大姑!”
“謝啥,大姑就這點能力,要謝也得是大姑謝你……我走了,你們早點休息!”
柳愛芳走了,順手帶上房門。
四個人吃飽喝好,躺床上聊了幾句,郭灶火感到眼皮一陣發沉,不知不覺睡著。
在窯廠干活,能夠治愈一切睡眠障礙。
“灶火,外面有個窩俊的姑娘找你!”
郭灶火睡得正酣,房門被人突然從外面推開,來人咋咋呼呼的叫道。
“吳喜花,你進屋能不能先敲門小點聲,看你這咋呼的。”
只穿了褲頭的田滿倉睡得正香,被吵醒嚇得猛一下坐起,摳了幾下眼屎才回過神來,見是吳喜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叫什么叫,喊的跟驢似的。什么樣的我沒見過,你還有什么怕被看的。要不是有個姑娘讓我幫忙叫灶火,你這狗窩我可稀罕來。灶火,那姑娘可俊了,在大門口等你。”
吳喜花笑嘻嘻說著,咣當把門關上離開,留下田滿倉蹲在床頭嘴角亂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