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灶火蹲起身,心說哪個窩俊姑娘來找我?
老四郭香和大爺家的三姐郭倩都漂亮,別的漂亮姑娘我不認識啊!
每個地方對父母,叔伯,爺爺輩的稱呼不同。
這邊管父親的父親叫老爹,管老爹的兄弟和同輩的人叫大爹,二爹,三爹,小爹,稱其配偶為大奶,二奶,小奶;
管父親的親兄弟或五服(五輩)內的兄弟叫爺,比如大爺,二爺,三爺,小爺,稱其配偶為大娘,二娘,小娘。
出了五服的都叫叔,嬸,這樣能分出叔輩關系的遠近。
有一些莊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姓,都叫叔分不出血緣關系的遠近,有了爺和叔,遠近頓分。
在郭灶火父親郭有銅這一輩,還是延續(xù)幾十年前的尊稱,管父親叫答,母親叫娘。
女婿管丈人叫“大”,管丈母娘也叫“娘”。
到了郭灶火這一代,才稱父母親為爸媽,但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延續(xù)之前的稱呼。
全國各地的叫法不一樣,有的地方管父親的哥哥叫大伯,二伯,三伯;管父親的弟弟叫叔,比如二叔,三叔,小叔。
而“叔”這個稱呼太大眾化,走大街年紀大都可以叫叔。
叫叔,總給人不親的感覺,像是叫外人。
還有地方叫稱父親的兄弟為“答”,比如二答,三答,小答。
而郭灶火他們這里的“二答,三答,小答”是罵人的話,而且是極其惡毒的,意思是母親的情夫,姘頭之類的。
總之各個地方的風俗人情不一樣,對長輩和晚輩的稱呼也不相同,但入了鄉(xiāng)就得隨俗,不然鬧出笑話事小,因為語言稱呼而搞出沖突,甚至弄出人命的事也發(fā)生過,那就不值得了……
……
可三姐在外地上大學,不可能來找自己。
老四在縣城里上高中,這不前不后的應該不會回來,就有事回來也應該回家找父母。
郭灶火的大爺叫郭有金,育有三女一男,大姐郭紅和二姐郭蘭都已出嫁,三姐郭倩在外地上大學,二哥郭書豪在本公社中心小學教書。
會是誰來找我呢?
郭灶火穿上衣服,輕手輕腳關上門,出了房間。
春風吹來,艷陽高照。
郭灶火抬頭看天空,天空很藍,太陽當空晃的他眼花,大院子里有幾戶人家門口炊煙裊裊,水井邊圍著幾個婦女在淘米洗菜,一副人間煙火圖。
胡老三的房門落鎖,應該是在窯廠辦公室,或者在派出所。也不知道蔣慶豐那事怎么弄的。
現在先不管,也管不了,人他給抓到了,剩下的就交給公家了。
大院里的食堂大概在十二點半左右才開飯,因為早晨都是七點半開飯,中午十二點半開飯,晚上六點鐘開飯,莊稼人都是這樣吃飯。
出了大院,外面一下子就熱鬧起來,白天出磚的工人穿著薄褲短袖,脖子上搭著黑乎乎的毛巾,推著獨輪車在窯室里進進出出,滿頭滿臉都是紅色灰塵和碎磚末子。
這個季節(jié)中午的氣溫較高,如果不干活只穿件薄棉襖即可,可干窯室這種重活連毛衣都穿不住,再加上白天窯室里的氣溫更高,所以出磚人感覺是在過夏天,時不時拿毛巾擦汗。
在那些已經出好的碼磚區(qū),一些拉磚的車夫正在往車上裝磚,他們也穿著單衣,但不流汗,拿磚、碼磚的動作單一而機械,每個人看上去都很疲憊,和他們同樣疲憊的還有他們的騾馬,看上去也都無精打采的站在大車邊上吃草料,有氣無力的甩著尾巴。
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早晨從窯廠把紅磚裝上車,然后趕馬車拉到貨主家再一塊塊卸下來碼整齊,期間不但不能坐車上,遇見坡坡坎坎什么的還得頭伸著幫牲口拉邊掛,卸好后又馬不停蹄的回到窯廠裝車,裝好了再返回,直到晚上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
出磚人苦,拉磚人也苦,拉車的騾馬還有休息時間,他們沒有,冬天風吹挨雪,夏天日曬淋雨,讓他們看上去非常蒼老,干瘦干瘦的活像黑褐色機器人。
“灶火,今天怎么起來這么早?”
柳愛芳說著左手叉著膝蓋直起腰,右手拳頭虛握捶腰,滿臉的疲憊。
她頭上頂著有些發(fā)白的藍色方巾,穿一身藍布做的打滿補丁的粗衣褲,腳上穿著有點露大腳趾的黃膠鞋,剛才拿著鐵锨在撿地上的碎磚頭往獨輪車里放。
這些地方的磚剛被拉磚人拉走,剩下一地的碎末子需要打掃。
柳愛芳在窯廠里干雜活,什么活都干,忙的時候還得充當機動人員,哪里缺人去哪里,一個月三十塊錢死工資,從早到晚手腳不閑,沒有休息天,下雨天別人休息,她得去廠里疏通水道。
為了養(yǎng)活兩個孩子,無論是誰讓她干活都是隨叫隨到,就像一頭老黃牛。
“大姑,外面有人找我!”
“哦哦!那快去吧!”
柳愛芳說著,彎下腰撿磚頭,一縷灰白的頭發(fā)從方巾里垂下。
郭灶火走到大門口,一輛空驢車從門外駛了進來,帶來一股灰塵,拉車大叫驢的脖子上系著一個鈴鐺,隨著它疲憊的步伐一蕩一蕩的響,這相當于汽車的喇叭,告訴行人避讓,有車子來了。
出了大門口,郭灶火四處找人。
“灶火!”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大門北側的一棵大槐樹底下響起。
“梔子姐?”
郭灶火眼前一亮,小跑過去。
來人是唐梔,小名梔子,是郭灶火姐姐郭鳳的同學,初中時在他家借宿住過三年,郭灶火一直叫她梔子姐。
唐梔和郭鳳一般大,今年二十一,一身粗布藍色衣褲也遮不住她高挑有致的身材,腳穿一雙松緊口千層底,白襪子,唇紅齒白的,大眼睛,一條烏黑大辮子垂在胸前。
“灶火,中飯吃了嗎?”
見郭灶火孩子般朝自己跑來,唐梔心里一熱,他在郭家借宿三年,郭家人對她都很好。
“還沒呢。我說是哪個窩俊姑娘找我呢,原來是梔子姐。”
只一眼郭灶火就看出唐梔的眼睛里有血絲,曾經清澈見底的眼神被憂郁取代。
唐梔家距離這里有八九里地,上初中時要上晚自習,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已是八點半,她一個女孩子回家要走一個多小時,每天是她哥每天晚上趕驢車來接她,早晨再送她來學校,但遇見刮風下雨或農忙的時候就會晚點。
有一天晚自習下課,郭鳳回到家才發(fā)現作業(yè)沒帶回來,便讓灶火陪她回校拿書,在校門口看見唐梔一個人可憐巴巴蹲在風口里流眼淚,問了才知道她等哥哥來接。
于是郭鳳和郭灶火一起陪著唐梔,直到她哥哥來把她接走。
回到家,郭鳳把唐梔的事跟家人說了,老郭二話不說,讓郭鳳去跟唐梔說來家住。
那時候家里三間茅草屋,男孩們住一間屋,女孩們住一間屋,唐梔來了就在女孩們的屋里加張小床,一住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