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滸傳》版本研究(全二冊)
- 鄧雷
- 5991字
- 2024-03-12 11:34:20
第二節 祖本分回的問題
此處所說的分回問題即起訖位置,指每一回開始以及結束位置的文字或者情節是否相同,若相同則分回相同,若不相同則分回不同。繁本《水滸傳》的兩類版本,容與堂本(嘉靖殘本、石渠閣補印本、鐘伯敬本)與三大寇本(大滌余人序本、百二十回本、金圣嘆本),在分回問題上基本一致,絕大部分回數分回處的文字幾近相同,只有兩回的分回有差異。
一處是有名的“移置閻婆事”問題。容與堂本第21回回首宋江送別劉唐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王婆帶著閻婆來討喪葬錢,之后發生了宋江娶閻婆惜、閻婆惜偷漢、宋江怒殺閻婆惜等一系列事件。三大寇本此回回首是宋江送別劉唐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閻婆,在此之前已經發生了宋江娶閻婆惜、閻婆惜偷漢之事,即宋江已將閻婆惜養做外室,此間閻婆惜跟張文遠勾搭,并被宋江知悉,自此宋江便不再去閻婆惜處,此時的閻婆來找宋江正是拉宋江回家,希望宋江與閻婆惜重修于好。
第二處是王英與扈三娘結婚問題。容與堂本第50回回末處寫到“次日又作席面,宋江主張,一丈青與王矮虎作配,結為夫婦。眾頭領都稱贊宋公明仁德之士”(50.13a)。容與堂本第51回回首處才提到這件事的始末,“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時,許下你一頭親事,懸懸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你為婿。宋江自去請出宋太公來,引著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一頭親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賢妹你認義我父親了,眾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為夫婦。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眾人皆喜,都稱賀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51.1b-2a)。三大寇本此處分回卻正好相反,第50回回末處先敘述這件事情的始末,第51回回首才承上概括“話說宋江主張一丈青與王英配為夫婦,眾人都稱贊宋公明仁德,當日又設席慶賀”(51.1a)。
簡本《水滸傳》數種,由于諸本的回數各異,有的版本的一回是另一個版本的兩回,所以簡本的分回討論建立在諸簡本或者兩個簡本共有回數的基礎上,若一個簡本有而另一個簡本沒有的回數,則不作討論。
通過比勘發現,諸簡本分回基本一致,但是由于諸簡本刪節文字不同,分回處的文字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差異。大的差異,有一句乃至數句文字的不同。如劉興我本第30回,插增本此回回首比評林本、英雄譜本、劉興我本要多出一段話“張都監聽信張團練哄誘,替蔣門神報仇,設計陷害武松性命,又買囑兩個防送公人,卻交蔣門神兩個徒弟相幫同去,路上結果性命。誰想卻被武松搠死飛云浦”(7.1a);劉興我本第90回回首,劉興我本為“話說解珍、葉清先回報與孫安,孫安傳令教孫岳、胡遠、相士成下關遠接宋江人馬入關坐定,眾將參拜已畢,孫安引房玄度來見”(20.3b-4a),評林本此回回首僅為“卻說孫安等下關遠接宋江兵馬入寨坐定,眾將俱參見已畢,孫安引房玄度來見”(20.4b)。小的差異,則是個別字詞的不同。如劉興我本第2回,此回劉興我本開頭為“當時道官對洪太尉說:是老祖天師,洞玄真人鎮鎖著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殺星,共一百單八個魔君”(1.5a),而評林本和英雄譜本為“當時真人對洪太尉說:是祖老天師,洞玄真人鎮鎖著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單八個魔君”(評.1.7a)。
從分回處的情節來看,諸簡本基本一致,只有兩處略有小異。一處為劉興我本第60回回末、第61回回首,劉興我本回末文字為“張順引王定六父子二人,參見宋江,訴說江被劫,水上報冤之事,眾皆稱嘆。宋江病安,便與吳用商議要打北京”(13.18b),回首文字為“卻說宋江與吳用商議,要打北京救取盧員外、石秀。吳用曰:不勞兄長憂心,只顧將息。目今初春時候,定要打破北京城,救他二人,以雪其冤。宋江曰:若得如此,死亦瞑目。吳用就忠義堂上傳令:使人去北京各處遍貼告示”(14.1a)。評林本、英雄譜本回末文字比劉興我本延后了一段,為“張順引王定六父子二人……眾皆稱嘆。宋江才得病好,便尋吳用商議……宋江曰:若得如此,雖死瞑目。吳用就忠義堂上傳令”(評.13.26a),回首文字為“吳用對宋江曰:幸喜兄長無事,又得安太醫在寨中。此是萬幸,兄長臥病,小生使人去北京各處遍貼告示”(評.14.1a)。
另一處為劉興我本第111回回末、第112回回首,劉興我本回末文字為“四個水軍總管見射死王勣、晁中,不敢向前。刺斜里又撞著指揮白欽、景德,呂方便迎住白欽,郭盛便迎住景德。宋江心慌。畢竟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25.4b),回首文字為“話說宋江正在危急之間,卻得李逵引項充、李袞,領一千步軍,便從石寶后面殺來。背后魯智深、武松、秦明、李應、朱仝、燕順,殺散石寶、鄧元覺軍馬,救得宋江等回桐廬縣。宋江稱謝眾將。吳用曰:惟恐兄長有失,特遣眾將接應。宋江稱謝不已。且說烏龍嶺石寶商議曰”(25.4b)。此處種德書堂本、評林本回末文字延后了一段,為“四個水軍總管不敢向前……卻得李逵引項充……宋江稱謝不已”(評.25.5b),回首文字則為“且說烏龍嶺石寶商議曰……”(評.25.6a)。英雄譜本則又不相同,回末文字與種德書堂本、評林本大致相同,回首文字又重新敘述了一番“卻說宋江因要救了解珍、解寶的尸,到于烏龍嶺下,正中了石寶之計,又得了眾人力救,脫了重圍,退回桐廬縣屯扎。當時烏龍嶺石寶商議曰”(20.1a)。
除此之外,由于英雄譜本的情況比較特殊,與其他簡本的分回也多有一些不同。英雄譜本是上下兩欄的形式,上欄三分之一刻《水滸傳》,下欄三分之二刻《三國志演義》。整部英雄譜本分為二十卷,按照正常的編排,即便《水滸傳》與《三國志演義》同樣是二十卷,每一卷到最末端,二書的文字內容也不太可能完全同步,所以編輯者為了兩種書能在同一葉面結束,也為了節省紙張,便調整了小說分回的位置。例如劉興我本第22回回末、第23回回首,插增本、評林本、劉興我本回末為“一日,武松出縣前閑玩,只聽背后一人叫聲:武二,你今日發跡。武松回頭看見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劉.5.9ab),回首為“武松回頭見那人便拜,正是武松的親哥武大郎……次早,武松去縣里畫卯,回到家里,那嫂齊整,安排酒肉飯食與武松吃……自從武松到武大家數日,取出一疋彩色緞子與嫂代做衣裳”(劉.5.9b-10b)。英雄譜本回末為“去縣畫卯,回到家里,那嫂齊整,安排肉食酒飯與武松吃”(3.58b),回首為“卻說武松到武大家數日,取出一疋采色緞子與嫂代做衣裳”(4.1a)。英雄譜本此卷回目的分回,以英雄譜本葉面而論,延后了足足有三葉之多。因為版面的編排所造成的不同分回,英雄譜本尚有多處:英雄譜本第29回回末、第30回回首(卷四、卷五);第38回回末、第39回回首(卷六、卷七);第47回回末、第48回回首(卷八、卷九);第52回回末、第53回回首(卷九、卷十);第58回回末、第59回回首(卷十、卷十一);第65回回末、第66回回首(卷十一、卷十二);第76回回末、第77回回首(卷十三、卷十四);第80回回末、第81回回首(卷十四、卷十五);第99回回末、第100回回首(卷十七、卷十八)等。
再將繁本《水滸傳》與簡本《水滸傳》分回處進行比較,同樣因為二者交匯的地方只有百回故事部分(無征田虎、王慶事),所以只比對繁、簡本的此部分。此外,由于繁本百回的回數多于簡本相應故事的回數,所以只比對繁、簡本共有回數的分回處,簡本未分回的地方則不論。
通過比勘發現,簡本與繁本分回處基本相同,而且與容與堂本一類更為接近。繁本兩類本子分回有所差異的兩處,“移置閻婆事”與“王英、扈三娘婚配問題”,簡本諸本的分回均同于容與堂本一類。除此之外,尚有一處可見簡本分回更近似于容與堂本。容與堂本第95回回首有一段介紹杭州的文字,“舊宋以前,喚做清河鎮。錢王手里,改為杭州寧海軍。高宗車駕南渡之后,喚做花花臨安府。錢王之時,只有十座城門。后南渡建都,又添了三座城門。目今方臘占據時,東有菜市門、薦橋門;南有候潮門、加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艮山門。城子方圓八十里。果然杭州城郭非常,風景勝絕”(95.1b-2a)。三大寇本沒有此段文字,而直接進入到正文。諸簡本則同于容與堂本,均有此段文字,內容稍有參差。
雖然諸簡本分回處與容與堂本大致相同,但有些地方也略有差異。如容與堂本第46回回末、第47回回首,容與堂本回末文字為“那人回轉頭來看了一看,卻也認得,便叫道:恩人如何來到這里?望著楊雄、石秀便拜”(46.14b),回首文字為“話說當時楊雄扶起那人來,叫與石秀相見。石秀便問道:這位兄長是誰?楊雄道:這個兄弟姓杜名興,祖貫是中山府人氏。因為他面顏生得粗莽,以此人都喚他做鬼臉兒……楊雄道:此間大官人是誰?杜興道:此間獨龍岡前面有三座山岡……”(47.1a-2a)。劉興我本回末文字為“那人回過頭來,認著叫曰:恩人如何來這里?望楊雄便拜。楊雄扶起那人來,教與石秀相見……楊雄曰:大官人是誰”(10.4b-5a),回首文字為“杜興曰:此間獨龍崗上有三座山……”(10.5a)。分回處劉興我本回末的文字推后了一段。此處有分回的本子,簡本中只有劉興我本一種,所以其他簡本無法參考。至于簡本祖本此處分回的樣貌是與劉興我本一樣,還是劉興我本對祖本分回進行了修改,則很難說。
上述簡本分回不同的兩個例子中,第一例是劉興我本第60回回末、第61回回首,第二例是劉興我本第111回回末、第112回回首。其中第一例容與堂本分回與諸簡本相同,而與劉興我本不同。考察劉興我本此處分回為何不同,因劉興我本第60回回末是卷十三卷末,卷末文字已經到了葉面的最后一行,如果分回依舊按照他本劃分的話,那么勢必要增加一葉紙張,編輯者為了節省這一葉紙張,同時也為了版面好看,將分回提前了一段。由此也可知,簡本祖本此處的分回同于繁本以及其他簡本。此外,藜光堂本、李漁序本、十卷本、漢宋奇書本等,這些簡本與劉興我本同一系統,但刊刻在后,此處分回均同于劉興我本,可見這些本子均由劉興我本(或劉興我本的翻刻本)所出,而不可能出自更早的版本,因為特殊原因導致的分回變更,不可能如此巧合地相同。
第二例容與堂本分回與劉興我本以及諸簡本均不同,容與堂本分回處比之諸簡本均有所提前。考察此處分回是諸簡本與祖本相同,還是容與堂本與簡本祖本相同。由前可知,分回處的調整,大多是因為到了卷末,編刊者為了節省紙張、整合版面,從而調整分回,這一點表現得最為明顯的是英雄譜本的諸多分回調整。劉興我本第111回回末、第112回回首,劉興我本、種德書堂本、評林本中均非卷末處,但是英雄譜本當中卻正好是卷十九末與卷二十首。同時,英雄譜本卷二十的卷端比種德書堂本、評林本多出的一句話,為“卻說宋江因要救了解珍、解寶的尸,到于烏龍嶺下,正中了石寶之計”(20.1a)。也正是這句殘留在英雄譜本當中的話,暴露了簡本祖本與容與堂本的關系。容與堂本此回回首同樣有這么一句話“話說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寶的尸,到于烏龍嶺下,正中了石寶計策”(97.1a),可見簡本祖本此處分回當同于容與堂本。
上述所言的容與堂本第46回回末、第47回回首,容與堂本的分回與劉興我本不同,但由于其他簡本如評林本、英雄譜本等在此處均未分回,所以不好確定簡本祖本是與劉興我本一樣,還是與容與堂本相同。此處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簡本祖本的分回處與容與堂本一致,雖然劉興我本此回未在卷末,但是分回處延后了一段,可能是其底本因為某種原因調整了分回。第二種是簡本祖本的分回與劉興我本一致,但是回末結束以一個人提問的方式,回首則直接以一個人回答作為起始,這種煞尾與開頭顯得過于突兀,所以容與堂本分回則作出了修改,變得留有懸念,也使得分回更加合理。兩種可能性以第一種概率更大,因為即便是簡本全書的分回,也并未有如此處突兀者。
除此之外,簡本分回與容與堂本分回尚有一處不同。此處為容與堂本第99回回末、第100回回首,容與堂本回末文字為“宋江自到東京,每日給散三軍。諸將已亡過者,家眷老小,發遣回鄉,都已完足。朝前聽命,辭別省院諸官,收拾赴任。只見神行太保戴宗,來相探宋江,坐間說出一席話來”(99.23a),回首文字為“話說宋江衣錦還鄉,拜掃回京。自離鄆城縣,還至東京,與眾弟兄相會,令其各人收拾行裝,前往任所。當有神行太保戴宗來探宋江,二人坐間閑話。只見戴宗起身道……請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處,追奪阮小七本身的官誥,復為庶民……且說小旋風柴進在京師,見戴宗納還官誥求閑去了,又見說朝廷追奪了阮小七官誥,不合戴了方臘的平天冠,龍衣玉帶,意在學他造反,罰為庶民”(100.1a-2a)。諸簡本文字回末都延后了一段,為“再說宋江辭別鄉老故舊,再回東京,來與眾兄弟計議。發遣三軍回鄉,收拾赴任……童貫達之蔡京,奏天子請圣旨討阮小七官職,復為庶民,阮小七遂攜老母回石碣村,依舊打魚,以終天年”(劉.25.16a),回首為“且說柴進在京師,見朝廷追奪阮小七官職”(劉.25.16b)。此處的情況與上一例相似,諸簡本分回情況與繁本不同,可能是簡本祖本此處分回便與繁本不同,也可能是后來某個底本在進行翻刻之時,因為某種原因對分回進行了處理。
其實從上述文字已經可以得知,簡本祖本的分回情況與容與堂本極為相似,有可能完全一致。現存兩處(容與堂本第46回回末、第47回回首與第99回回末、第100回回首)不同,可能是因為現存簡本均是較晚的翻刻本,而且經過不止一次翻刻,有些版本已經抹去了最初的痕跡,所以看不出是否調整分回。這一點從另外一個方面也可以得到驗證,上文談到由于諸簡本刪節文字的不同,在分回處文字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差異,相差較大的地方,有一句乃至數句文字的出入,其實某些簡本多出的這一句乃至數句文字,在繁本相對應的地方都有出現。
如上述所舉例的劉興我本第30回,插增本此回回首比評林本、英雄譜本、劉興我本要多出一段話,為“張都監聽信張團練哄誘,替蔣門神報仇,設計陷害武松性命,又買囑兩個防送公人,卻交蔣門神兩個徒弟相幫同去,路上結果性命。誰想卻被武松搠死飛云浦”(7.1a),容與堂本第31回回首同樣有這么一段話“張都監聽信這張團練說誘囑托,替蔣門神報仇,貪圖賄賂,設出這條奇計,陷害武松性命。臨斷出來,又使人買囑兩個防送公人,卻教蔣門神兩個徒弟相幫公人,同去路上結果他性命。誰想四個人倒都被武松搠死在飛云浦了”(31.1ab)。
再如劉興我本第16回,插增本此回回首同樣比評林本、英雄譜本、劉興我本多出一段話,為“楊志崗上尋死路,猛可醒悟道:爹娘生下灑家,堂堂一表身軀,自幼學成十八般武藝,終不成這般休了,日后拿得賊時卻枉死”(4.6a),容與堂本第17回回首同樣也有此段話,為“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回轉去見得梁中書,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娘生下灑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只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后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17.1ab)。
至于插增本為何會產生如此差異,則因插增本屬于底本刊刻時間相對較早的版本,所以文字還保留了一些祖本的痕跡。從這些痕跡中可以發現與容與堂本的密切關聯。而到了底本相對更晚的版本中,這些痕跡則慢慢地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