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的是，這具棺材并不完整。

裴寂進來時，看到這具棺材靠近上方的一角，已經破裂開了一個錢幣大小的窟窿。

有墨黑色的液體從那里源源不斷地流出，雖然很少很細微，但還是在綠色的棺蓋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墨黑色的流動痕跡，而后滴落在裴寂身前不遠的位置上。

裴寂翻了翻跌落在地面上的破碎琉璃，沾了幾滴送到鼻子前嗅了嗅。

果然，那些腥味來源于此！

現在離得近了，他聞的更加清晰明了，可以確認這液體，很像是他曾經見過的一味毒藥，名曰大羅難覺。

這是一種鴆毒，極為稀有和少見，連嬴秦皇室也未必會有多少存料。

它的功效是見血封喉，散去中毒之人的修為，號稱即便是太上下凡也難以察覺，所以得名大羅難覺。

裴寂還在其中聞到了別的數十種的雜糅的毒物，心知抓了眼前的這位妖族的家伙定然是不想對方輕易死去的，居然有意地中和降低了毒素的威力。

看來琉璃棺里面的妖族，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有死亡的風險。

但它以后的情況絕對不會太好。

妖族不論是在嬴秦還是南唐，亦或是明宗或者道殿，地位都會很尷尬。

鑒冰臺大費周章地將它抓住，用這輛一看就很是不凡的青銅馬車將它困在這里，還用毒素去極力限制削弱它的妖力，就絕對不可能是將它請去長安城喝酒吃飯。

鑒冰臺，并沒有開善堂的業務。

裴寂走到琉璃棺前，就著錢幣大小的窟窿向內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什么東西。

于是決定將那缺口開得大一點，他用衣裳包住了肘部，用力對著缺口的位置砸了下去！

咯嘣一聲，順著缺口的位置，棺蓋上很快裂開了好幾道巨大的縫隙，那原本充盈在里面的帶毒液體，就順著裂縫緩緩地漏了出來，染黑了大片車廂。

還好，青銅馬車里隔音很好，外面的夜不收們依舊堅守在原地。隨著液體的不斷流出，棺材里的妖族也慢慢地展露在了裴寂眼前：

它——不，或者說是她！

裴寂一眼看到的，是一條接近他整個人身高的純白色的泛著隱約的七彩虹光的細長魚尾，有著柔軟順滑的如同上好綢布的華麗寬大的尾鰭，在墨黑色毒藥制成的液體間微微搖曳！

他突然想起了在瓜州城里自己曾在府衙里見過的一缸錦鯉，那些驚鴻一瞥間看到的裙尾似的尾巴，就跟眼前的姑娘身下的一樣向四周綻放開去，那般地鮮艷，那樣地滿室生輝！

她看上去奄奄一息。

在她細細的腰肢間，一支通體黑色有著潔白尾羽的箭矢很是晃眼，幾乎是穿腰而過！

裴寂認出了那是嬴秦的制式長箭，原本以妖族的那堅韌的身體素質，這種箭應該破不了她的防御。

她的樣子一如棺蓋上的雕刻，全身赤裸地泡在毒藥間，俏臉和嘴唇上都帶著淺紫色的光暈，是中毒已深的樣子。

她有著海藍色中夾雜著些許銀色的海藻似的長發，像一卷柔順的絲綢那樣又長又亮，將她整個人溫柔地包裹在了其中，瘦削清冷的臉蛋看上去透著種生人勿近的冷艷。

在她的額頭，有兩枝小小的珊瑚樹一般的黑色龍角，不過裴寂小指長。

在她臉頰靠近脖子的位置處，還有著幾道像魚兒一樣的細小的閃著光芒的腮，正在以微不可見的微小幅度上下翕合，看上去很是吃力地在呼吸。

令裴寂有些難以接受的是，她的臉上還覆蓋著一張只露出那擁有有著令人驚艷弧度的尖削下巴的青銅面具，兩側的銅鎖看上去上得很死，很不容易打開的樣子。

不僅僅如此，就在那原本嘴巴的位置上，還穿著一根閃閃發亮的手指粗細的翠綠色細棍，從她頸下細腮的位置穿了過去，而后洞穿臉頰直到另一邊，渾然一體地接到了面具上，既讓她不能夠開口說話，又讓她幾乎沒有任何咬舌自盡的機會！

她那看上去很柔弱的肩頭上，箍著一道有四五寸厚的頸環，從那上面延伸出去了好幾道和棺材外面幾乎一模一樣的鐵鏈，而后內外一體地無縫鏈接在了一起！

更有更加厚重的兩道鎖鏈從中綿延出去捆縛住了她的雙手，使得她幾乎沒有任何的活動空間！

她看上去是那樣美麗無雙，又是那樣的脆弱，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立刻碎掉一樣！

鑒冰臺將很惡毒的手段盡數訴諸在了她的身上，滿是惡意地想要從內而外地掰開揉碎這種美麗，然后徹底摧毀！

在她胸口的懸空的位置上，無數鐵鏈正拴著正中央一顆不停散發著綺麗色彩的琉璃一樣的心臟——她的雙手很虔誠地捧著那顆心，那心臟被她放在貼近自己心臟的位置，帶著她的心在胸腔里一起緩緩地跳動著。

雖然看起來很慢，而且隔上很久才能勉強跳動一下，但她確實還因為這個活著！

那顆心，看上去就像被火焰燒化了一般，鮮紅翠綠和黝黑的顏色混亂地攙合在一起，看上去很是詭異。

裴寂原本以為那是一件死物，可能是某人留下的命器，但他很快就發現不對。

雖然看上去那里面已經沒有任何血液存留，不會還有能讓它泵動的東西存在，但它確確實實還活著。

不僅非常眼熟，還在裴寂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突然就變得很狂暴，而后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像擂鼓一樣地突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很快就和他因為緊張而變快的心跳聲同步了起來！

那被段珪懷疑是龍的妖族女子，眼皮也隨著這種變故一陣抖動，似乎很快就要醒過來的樣子。

妖族的生命力真的很旺盛！

裴寂從進到這輛馬車之后，所見到的一切就是這樣的波譎云詭，不是親眼所見的話，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如果不出所料，面前的這個女子大概率是一位傳說中的鮫人——垂淚可以化珠，食其肉可以長生的鮫人！

長生！

那是很多修行者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層次。

至于眼前的女子是不是龍類，說實話裴寂也不可能會曉得，因為他此生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類奇妙生物！

現在的問題是，鑒冰臺到底是為誰來捕捉她的。

還有，他到底該幫誰？

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很詭異的未知妖類，還是同為人類一側的并不討大多數人喜歡的貴為秦君手中利刃的鑒冰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