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的這一架馬車顯然算不上豪華和舒適，不如懸命庭被帶走的那架。

裴寂進來時，發現里面只有一張小桌和兩個蒲團，到處散落在地上或開或合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書籍，幾乎沒有什么可以落腳的地方。

“請坐。”

小公子一攤手掌，顯得很是無所謂的模樣：“出門在外，形勢如此。不必大驚小怪！”

裴寂笑著坐下，順手在屁股下掏出兩三部佛經：“綴玉大師竟然也會嫌你這里嗝屁股嗎？”

小公子失笑地搖了搖頭：“他是佛子，跟道殿的天下行走是一樣的，多數情況下也是養尊處優，你不該笑話自己的朋友。”

“這倒是奇怪了……”裴寂隨手翻了翻手中佛經，神情奇怪：“我曾經聽小蠻說過，你們差點打了一架？”

小公子伸直腰桿活動了一下：

“我常聽家里長輩說我的小未婚妻是個脾氣氣性大的，現在看來的確是沒有錯的?！?

“不過那時候她和綴玉都打不過我而已……即使現在呼延小蠻立命了，她也不過是可以在我手上多過幾招罷了。”

小公子帶著玩味地瞥向裴寂：“你大概看見了她家的鳳凰玉蓉佩，有把東西還給她么？”

裴寂呼吸一滯，不知道該怎么回小公子的話。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毙」诱玖似饋?，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巨狼霍哈克的方向，隔著影影綽綽的遮擋，看的并不是很明顯：

“她不敢來見我？”

裴寂雖然有些理虧，到這時候無論如何卻也不能墮了面子，他必須站在呼延小蠻一邊：“這件事她又做不了主，你有沒有辦法解決？？”

“解決？”小公子冷笑一聲，用手指挑起簾子，語氣冰冷：“讓我給你做個對比好不好？你可以坐穩了聽。”

裴寂臉色難看地點了點頭。

“呼延小蠻是北漠王庭的人，她的父王是北漠可汗，哥哥是南院大王，母族在前朝是皇族，這你大概知道了？”

小公子看著裴寂艱難點了點頭，才繼續說話：“所以我家也不算小，家里人個頂個地是些不講道理的人物，我如今也算是步履維艱，不然怎么會冒險到這里來找尋玉出昆岡來？”

“我也在掙扎求變！”

“想解決這件事，容易?。　毙」油蝗患悠饋恚骸俺俏胰旰篑R上進入六御境界，呼延小蠻也進入六御境，我們都有了掀桌子吃飯的實力！”

“那時候可以解決，但你覺得可能么？”小公子居高臨下：“或者指靠你，一個連修行都做不到的家伙？”

小公子的話的確不好聽，但那就是冷冰冰的現實：“再退一萬步講，北漠和嬴秦的這樁姻親如果結下來，算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大的好事，我為什么要拒絕呢？”

“我可以短時間內勢力大增，嬴秦朝堂上我會更加有聲音！”

“到時候，呼延小蠻家可以不通過流血的方式通過瀚海玉璧，北漠的日子不用過得那么緊巴巴?！?

“兩家甚至可以合力，窺探南唐和西邊的明宗，那時候一統天下有望，誰會再在乎一對小兒女的那點情情愛愛的小事呢？”

小公子的眼神熾熱無比：

“除非，除非到時候我們兩方都可以到達我所說的那個境界！但我實在難以想象得到那種境況！”

“你知道嗎？道殿才幾個六御，明宗呢？參合學宮呢？”

“那種事情讓我絕望！”小公子語氣里滿是失落：“三年，很多人三年都入不了道！修行，何其遠矣？”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注定事情不容易達成，那么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你懂得嗎裴寂？”小公子貼近裴寂的臉，熱氣幾乎洶洶地噴到了他的臉上：

“你呢？你如果做不到，就還是學十年前逃出朝歌城一樣，繼續逃吧！”

“呼延小蠻不會怪你的——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她現在連阿什拉都打不過的?！毙」友普T，像個魔鬼一樣在撬動裴寂的心防。

他并不喜歡這樣做，但不得不做。他見識過那種場面，痛苦而又無助的情況讓他打心底里討厭萬分！

他不介意做一個惡人。

小公子很不忍心在裴寂臉上看到那種為難和躊躇，他天生對從那座消失的城池里逃出來的人抱有同理心！

“那就不必了?！?

出乎意料地，裴寂在他的注視下，一開始的確有些忐忑和茫然無措，但到了后面，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如果我去參加了桃花飲酒，并且進入了參合學宮呢？”裴寂一臉不服輸地看著小公子那張還顯著稚嫩的臉。

“很好，那就去做吧。”

小公子轉過身背向裴寂，語氣變得些許輕微起來：“有野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壞事，不是嗎？”

“人可以跌落到塵埃和泥潭里面去，但如果有一直向上爬的信念支撐，會有無限的可能的?！?

小公子背起雙手：“那你現在就可以學著讀書了，明天你可以和綴玉大師一起來?！?

“你也大可以把這些事情告訴給呼延小蠻——她太憊懶了！其實她的天賦很好，但總是覺得壓力不是很夠，只想超越阿什拉怎么夠？”小公子的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你現在明白了？我為什么一直對你不算太有敵意？”小公子戲謔一笑：“要怪就怪呼延小蠻吧，是她把你卷進了這件事情里來?！?

“她不努力可不成?！?

“沒有絕頂的實力，怎么能無憂無慮地談情說愛呢？在天下如今的情況下，還是好好修行著，走上一步再看一步吧?！?

裴寂在腦海里幻想了一下自己跟呼延小蠻說這些話時對方可能的表情，心里只是微微一甜，輕聲說道：

“你不用擔心這個，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她心里其實什么都明白……”

小公子微微一怔，而后一揮手，顯得有些不耐煩：“在地上找找，有一本書大概是叫‘天下修行淺論’什么的，現在就拿去看?！?

“然后，馬上滾出去，看著你這幅樣子就心煩。”

小公子生平，最討厭這個了。

裴寂在地上翻找了片刻就找到了那本小冊，而后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被小公子轟出了馬車。

他緊了緊手中被自己卷成一團的小冊，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