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瓜州入長安，大抵有兩條路。

其一：往北走上一千里，翻過北邊的一座大山，走那里的山口可以到達涼州。因為瓜州所在地勢上要比涼州要高上不少，出山口后會一路下行一直到達黃泉大江，到時可以走水路一路往東。

雖然很順路，但是黃泉大江的水道向來九曲十八彎，崎嶇坎坷之下路程大概會多上不少，而且這一路離北漠和明宗太近，局勢算不上很太平。

其二:就往東走，下了高原后的路線大概保持著筆直向東，但是期間要過三道大嶺、橫渡黃泉大河兩次。好處是路程在地圖上看起來要近，壞處是比較耗費人力和馬力，糧草損耗比較多。

西北的水文情況大概就是這個復雜的樣子：崇山峻嶺和黃泉大河山水縱橫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太過順遂的路可以走。

國師一行在瓜州事畢之后，早就走北邊的那條路去了。涼州渡那邊早有官船一直等候，順著黃泉大河沿線，也有嬴秦朝廷的糧道和行驛。

小公子卻不想走那一路——他選擇走往東的這條更復雜一些的路。

國師大人好像拗不過他，這邊給他留下了大概百來人的玄甲騎，隨后的就是在瓜州當地征兆的一些民眾和幫閑，這些人是要跟裴寂一樣收傭金的，送小公子這位貴人回到長安后，會再從長安找一些回返西北的活計，可以再賺上一筆不菲的銀錢。

“那么，照著這一路的情況看下去的話，咱們要一直走西牛道，走上大概半個月，到了甕山之后進山走上七八天，然后到蒲坂津置辦一番，帶上足夠的輜重，然后轉乘水路坐上兩天的船；然后再鉆進落鵠嶺、秦絕山，走上大半個月。再然后就輕松啦，可以走上五尺寬的官制大道。”

“我看看，大概要……七十天？”

裴寂手里握著的是一份發行天下的行域圖，雖然不算很細致，但各州各道的粗略情況都有標記出來。

他們七月七日從瓜州出發。現如今正位于西牛道的位置上，一路所過之處都還在西北都護府的庇佑下，目前算是風平浪靜。

他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的大小，正是年富力強能吃能喝的時候。

他低頭看地圖的這會兒時間，馬兒已經在沿途撒下了一路的“金豆”，空氣里全是草料發酵后的沖人味道，聞不慣的人會感覺臭不可聞，習慣了的話反而很上頭。

這個天下很大，大到嬴秦的土地不過天下三分之一，也要走上很久；這個天下又很小，小到不管是北漠、嬴秦還是南唐，每一塊土地的主人都覺得還是收回到自己手上完完整整的才算好。

呼延小蠻帶著霍哈克堂而皇之地加入這個不足一百五十人的隊伍中時，雖然引起了一陣騷動，但在同行過好幾天后，人們也都算慢慢適應了過來，不再把這頭喜歡吃素的巨狼當回事兒起來。

其實騎著霍哈克比坐在車里舒服多了。除開背著裴寂兄妹的那點家當，它的狼背上空間還很大，而且毛絨絨地又軟又暖和，現在呼延小蠻和夭夭霸占了那里，基本上除了扎營都不會下來。

夭夭最近精神顯得不是很好，不如往日有活力，但平時又看不出來有什么不妥。

她現在在跟呼延小蠻學北漠的制衣法——北漠的毛貨和南唐的織繡在長安很受高官達人們喜歡，小丫頭覺得應該會很有市場。

呼延小蠻出人意料地居然很擅長這個，夭夭想學她就愿意教，關系倒是緩和了不少。

她裝作不曉得小公子的身份，小公子也沒有來找她的意思，就是最近沒怎么再那么肆無忌憚地親近裴寂了。

綴玉倒是常常被邀請去為小公子講經。裴寂想象不出小公子小小年紀居然是此道高手！經常能讓講經歸來的綴玉感嘆和稱贊不已，稱小公子有佛緣、有慧根。

說是趕路，也跟旅行差不多了。

走走停停地，小公子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著急，都是白天趕路晚上休息，規律得很。沿路也算不上有什么風景，沒到甕山前大多數時候跟瓜州那里也差不上許多，路途長得近乎無聊。

許以重利拉著裴寂進了這支隊伍，目前小公子也沒有再找他做什么，好像把他這個人忘了似的。一應的事宜皆有玄甲騎中人安排妥當，也輪不到他這個外人指手畫腳。

于是樂得清閑。

閑的時候，他也開始自己找事做：看地圖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躲在隊伍中央，離小公子車駕不遠。

“全軍聽令，止！”

“落營！”

熟悉的玄甲騎的命令從隊首的位置傳來，馬兒們鼻孔里噴著粗氣，希律律地跟著落地的軍士們先行占了個背風的地方圍成一團，然后才開始有條不紊地扎營布防，散出人手去警戒。

天色稍暗，時間掌握的很好。

“很好……有勞綴玉師傅。”前面的馬車上傳出小公子送客的聲音，綴玉低著頭對著車內行了一禮，倒退著出來后就看到了裴寂好奇的眼睛：

“裴寂施主，看著小僧作甚？”

裴寂翻身下馬，牽著韁繩連忙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我去幫他們扎營。”

笑話，他這會兒心里挺有愧——自從知道鳳凰玉蓉佩，他巴不得離小公子遠遠地，最好安安全全一路無事地走完這一路多好！

“無量世尊，小僧出來時，小公子有吩咐，請裴寂施主進去說話。”綴玉一臉無辜地傳達著這一訊息，讓裴寂心里頓時為之咯噔一下。

來了來了，還是跑不脫么？

裴寂看了一眼身后狼背上依然神情認真地討論著什么的呼延小蠻和夭夭。恨恨地用力咬了咬牙齒。

“夭夭，你覺得他們會說什么？”呼延小蠻看著裴寂將馬兒交付給綴玉，一臉凝重地鉆進小公子所在的馬車，語氣有些不好意思地去咬夭夭的耳朵：

抱歉啦裴寂！本姑娘這么漂亮和可愛，料理情敵的事情還是要交給你才好呢！

心里暗暗得意地想著，呼延小蠻嬌俏地吐了吐舌頭。

夭夭卻理也不理她，伸手按著呼延小蠻的腦袋到了自己身前，讓她去瞧成色如何。在她膝上，是件很有北漠風格的皮毛衣裳，看上去已經完成大半。

在瓜州城里時，就已經在趕了。

“嗨！有我呼延小蠻這個良師益友在。你的手藝真是突飛猛進！嗯嗯！有我一半的功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