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越還欲力爭,卻聽閻柔答應,慍怒道:“休得魯莽。”
“公孫君。”閻柔陡然昂聲,“一步慢步步慢。事到如今,還有爭辯的余地嗎?”
閻柔長聲反問,語氣微涼,眾人訝然,不敢作聲。
他既非官吏,又非士族,卻敢直言反問公孫越,出人意料。
閻柔膽大放肆,卻一語點醒夢中人,公孫越稍一錯愕,也是恍然。
正如閻柔所言,如今張純占得先機,已成事實。
公綦稠,鮮于家都是幽州話事人,他們只想草草了事,給朝廷交代,又豈容公孫瓚由千里之外,從容而來?
若是執意抗辯,不會改變結果,還會讓公綦稠心頭平衡,再次傾斜于張純,讓他如虎添翼。
公孫越面色凝重,“可有把握取勝?”
“十成勝算閻某不敢托大。”閻柔斜睨張純,冷笑道:“不過只有底氣不足者,才會用下三濫的手段。”
閻柔雖不知自己的對手是誰,但僅憑張純買通內奸,暗中使詐來看,恐怕真正沒底的人,是他張純。
若真是馬術無雙,一騎絕塵,又豈會用下作手段?
閻柔這具身軀,自小在塞外長大,馬術的本事并非個人興趣,而是活生生被惡劣的環境逼出來的。
在他記憶中,閻柔馳騁塞外十年,睥睨無雙,未逢敵手。
他有這個自信,用真材實料的本領,正面擊潰張純的陰招,讓他作繭自縛!
“公孫兄,爾麾下倒是躊躇滿志,純便成全他,輸個心服口服。”張純陰翳一笑,“飛蚊,將赤焰牽來。”
他話音一落,只聽馬兒長嘶,一匹紅毛駿馬上前,冷一看如烈焰一般。
馬兒鬃毛之下,絲絲如血般汗液滲出,垂垂滴下。
“汗血寶馬!”眾人都是一驚。
汗血寶馬產自西域,幽燕之地極為少見,這張純雖已致仕,可門道卻端的不少!
眾人都替閻柔捏了把汗,可眾人在觀馬之時,閻柔卻看向了馭馬之人。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他看來賽馬的結果,很大程度取決于人。
馬兒再好,馭馬之人不行,那也是跑車用腳蹬,暴殄天物。
他這一眼望去,心頭一凜,卻也明白為何此人叫飛蚊了。
飛蚊瘦小枯干,還沒四兩棉花重,輕飄飄似要被一陣風刮走。
既是賽馬,馭馬者的體重也是重要的因素。
閻柔是武人,身長八尺,那飛蚊體重不及他半數,已然占得先機。
“恐怕有些棘手。”鷹鉤鼻張飛只是搖頭。
不只是他,在場之人都替閻柔捏了把汗,因從紙面實力來看,汗血寶馬和飛蚊都有著先天優勢。
田君嬌銀牙切齒,“果真是小人手筆,工于算計。”
兄弟們雖然信任閻柔,但是也不免升起一絲擔憂。
“老規矩,二里外有一箭靶,你二人縱馬馳去,開弓射箭,命中靶心者即可原地撥馬回轉。”張純得意洋洋,似已穩操勝券,“誰先返回始發點,便是勝者。”
閻柔暗自忖度,原來不只是賽馬,還要比騎射,那變數就會多幾分,于自己并非是壞事。
兩騎來到紅綢始發點,飛蚊面色輕蔑,小覷閻柔。
小廝為兩人敬上馬弓,閻柔卻未接過。
“取步弓來!”閻柔昂聲道。
飛蚊一凜,詫異的盯著閻柔,以為他是垂死掙扎,只是嗤笑。
這馬上開弓比不得地上開弓,馬上逼仄,雙足懸空,無力可借。
故而一般馬弓的形制遠小于步弓,射距也要小于步弓,但是卻便于馬背上開弓。
“你做甚?”公孫越不解。
閻柔目光堅定,公孫越此刻也只能相信他,一揮手便讓麾下遞上步弓。
張純譏諷道:“步弓雖遠,卻難彌補人馬差距,爾若能勝,我便將赤焰一并送與你。”
如今他自認勝券在握,莫說送馬,就是送老婆也是上下嘴唇一碰。
“那閻某便笑納了。”閻柔嘴角一咧。
四周轉瞬寂靜,橫在馬前紅綢一落,飛蚊一提韁繩,不等紅綢落地,火焰一閃,搶了馬頭!
閻柔不急不忙,只是輕夾馬腹,座下駿馬嘶鳴而出,也是矮了半個身距。
“頭兒一定要贏。”包通天看的心驚肉跳,兀自攥緊拳頭。
兩騎遠去,身后眾人都是一凜,只見閻柔稍稍落后,都不禁為他捏一把汗。
“高下已分。”張純哂笑。
“還沒結束,莫要小人得志。”公孫越冷哼,心中卻不安。
飛蚊縱馬疾馳,根本不回頭去看,他馭馬多年光憑耳朵便可判斷距離。
他雖搶了先,可閻柔也不差,始終緊跟其后數步。
飛蚊心凜,他人輕馬良又搶得先機,竟沒能甩開閻柔,自知此人實力甚于自己,再不敢小覷。
盡頭的箭靶清晰可見,飛蚊立刻張弓,弓如滿月,一箭而出!
他騎射精良,百發百中,利箭離弦,便要回頭。
飛蚊剛欲撥馬,卻見身側一道利箭追去,擦臉而過!
‘咔!’
‘咚!’
猝然響起的兩聲,驚斷飛蚊的動作,飛蚊一看,大驚失色!
自己那箭被另一支箭射為兩段,落在泥地上!
而箭靶上只有一支箭,卻是閻柔的!
“嘶!”只聽身后馬兒長嘶,飛蚊看去,閻柔早已撥馬返身而去!
中靶即可回轉,這是規矩。
飛蚊在六十步外開弓,卻沒想到閻柔竟在八十步外射中了靶子。
那這差的二十步,轉瞬就從優勢變為了劣勢,更何況他的箭還脫了靶!
飛蚊猝然落了后,趕忙補射一箭,立刻棄弓追去!
閻柔縱馬疾馳,余光察覺兩側百姓紛紛詫異望向自己,驚為天人。
只因適才千鈞一發,閻柔見距離已至,左腳探出,纏住馬兒韁繩,穩定身形,右腳直蹬弓臂,以腳開弓,倒身馬背,抬腳平射!
離弦之后,閻柔立刻棄弓,左腳順勢回拉韁繩,馬兒陡然調轉馬頭,一氣呵成!
既然人馬體型先天劣于對手,就要彎道超車,閻柔苦思許久,便讓其先行,自己后發制人。
閻柔縱馬狂奔,可二里路并非轉瞬即至,飛蚊汗血寶馬萬里挑一,很快便又追逐上來,只差了閻柔十數步!
不過,終點紅綢近在百步之外,已沒有足夠的距離讓飛蚊發揮了。
“要贏了!”段扎哈哈大笑。
關張二人亦是對視一眼,似乎閻柔反敗為勝,出乎他們意料。
公孫越面露喜色,緊緊握住劉備的手臂,劉備依舊面如平湖,神色泰然。
兩馬發足狂飆,一青一紅,宛如青云火焰般流淌而來,馬蹄聲如密鼓急擂,敲在萬眾心頭。
飛蚊落后,張純面色雖然不佳,卻并未慌亂,而是閃出一絲陰狠。
兩馬距紅綢不過幾丈,閻柔依舊當先一個馬身,已穩操勝券。
只見飛蚊突然咧嘴詭笑,手腕一翻,一道銀光射在閻柔坐騎眼中!
駿馬猝不及防,長嘶一聲,前蹄揚起,險些將閻柔摔下馬背!
“不好!”
“雜碎使詐!”
兄弟們義憤填膺,卻無可奈何,這招不露痕跡,找不出端倪。
田君嬌銀牙緊咬,輕捶窗框,“無恥!”
“阿姊慎言。”田豫低聲道。
公孫越面色鐵青,得而復失,讓他如受重錘。
劉備輕嘆,“可惜。”
張純面色大喜,“公孫兄,承讓了!”
只是他笑容才起,忽聽得尖銳之聲,聲音嘹亮,響徹當場。
赤焰眼看沖在丈余之前,只需一個躍身便可得勝,它正要沖刺,卻活生生止步,扭過脖子向后看去!
馬兒驟然停止,飛蚊措手不及,他正欲享受歡呼,卻被慣性拋出馬背,身子一滾,滾進了紅綢!
轉瞬青光一現,馬兒長嘶,撞入紅綢之中!
一切陡變,電光石火,張純笑容還掛在嘴角,公孫越也還愁容密布,可高下已分,勝負已出!
“公綦校尉。”閻柔勒馬而止,淡然一笑,“敢問這回是賽人,還是賽馬?”
他問的陡然,卻讓人捧腹,他們當然是賽馬,既是賽馬,人先飛出自算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