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語村言：“若要一輩子不得清閑，找小三；若要一年不得清閑，搬新家；若要三天不得清閑，請客。”生性不太喜歡麻煩，前兩件事就免了，不過生活偶爾也要被折騰一下，于是請客玩玩吧。

或許不能叫請客。首先，來者不是客，不需要應酬；也不是請，既沒下帖子，還不上高檔的酒樓。過一段平常的日子，某一天心血來潮，打電話叫上三五個朋友同學，到寒舍，自己動手備幾樣菜，喝喝酒擺擺龍門陣，叫作小聚更貼切。

在家里聚會，是和餐館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一餐飯吃上四五個小時，有哪一家餐館喜歡這樣的客人？服務員巴不得趕快打發(fā)完顧客，早點休息，可不識趣的一桌人讓他們不得不推遲下班時間，老板又不會加工資。菜涼了？哦，店里微波爐壞了；想加個菜？哦，廚師下班了；或者你們自己慢慢吃著吧，一會兒買單再叫我。再有興致的客人看到這情形，也會叫主人家趕緊吃完，換個地方再聊。

請人吃飯，得好好準備，我一直難以抹去第一次請客的尷尬。小學一年級，臨近寒假的一天，父母交代：“后天把老師請到家里吃飯。”我無端地很高興，把家長的話牢記在心。第二天到學校，忽然想起明天是星期天，請不了老師，怎么辦呢？對老師來說，明天和今天沒什么區(qū)別呢。中午放學拖著老師到家，告訴大人：“我把老師請來了。”父母很詫異，沒讓你今天請老師來呀？家里煮的稀飯，連個肉菜也沒有，小鎮(zhèn)上不是趕場天不賣菜的，于是匆忙加了個炒雞蛋之類的，不停地跟老師說怠慢了。后來我才明白請老師是遇上殺年豬，那時候物質(zhì)很貧乏，大概只有過年殺豬能飽餐一頓，而我自作主張，第一次請客人到家吃了頓稀飯，還沒有肉，真有些說不過去。

首先要提前兩三天確定客人名單。家中受居住條件限制，以招待八到十人為佳，人少了氣氛不夠，多了又照顧不過來，邀請十五六個人的時候也有，這就要分兩桌落座，客廳的一桌只有屈就，茶幾邊坐小凳子合適。如我這般年紀的，多是三口之家，請上三四家最合適。不過現(xiàn)代人個個都挺忙，或者夫妻倆常常各有各的圈子，到快吃飯時，這家就來了一位，另一家?guī)е『⑸涎a習班來不了啦，主人家要吃兩天剩菜了。還不能把互不相識的人聚在一起，這位喜歡談點政治，另一位感興趣的是股市，還有的沒麻將就不知道做啥，幾句應酬后場面冷清下來，這頓飯只得快快收場。

擬定菜單也不容易，就像在外吃飯誰都不愿點菜一樣。首先，要盤算多少個人得準備幾個菜合適，備多了主人家要吃剩菜，少了又擔心沒吃飽。其次，要按照時令做應季的菜，春天的鮮筍、香椿過了這幾天就吃不到，夏天口味淡，不能太油膩，秋風起時該進補了，冬天不應該讓客人喝酸蘿卜鴨子湯。最后，一席之中，各種口味要兼顧，誰叫川菜是“一菜一味，百菜百格”呢？涼菜中有一個怪味雞絲，熱菜的兔丁就做成咸甜的更佳。這些都不讓人頭痛，客人的忌口和口味愛好考慮不周就失禮了，有人喜歡菜里不加味精，有的要菜里放大量的鹽和醬油才感到有味道，有人不吃肥肉，有的不吃帶翅膀的，有信佛的不吃牛肉，有的不吃魚和海鮮，有人聞到羊肉就要捂鼻子，還有的見到有狗肉就會掀桌子……如果有一天都請到一桌，看看誰來做菜。

做菜的前一天晚上，把要買的原材料整理出來，列成兩個單子，有的需要到商場采購，有的要到菜市才能買到新鮮的，有的原材料得提前泡發(fā)，如果做西餐，還得提前進趟城備料。

請客的當天，一大早就和夫人分頭行動，每人采購回幾大包。擇菜，泡，洗，切，要燉的湯得趕緊下鍋，這些一般是夫人的事，我只要從旁指導即可。還有飯后的收拾，也是她的活兒。夫人常常抱怨我請客她受累，每次看到我悄悄寫菜單時她都警告我不準請客，要請就自己做，可最后都經(jīng)不住我的循循善誘，一邊抱怨一邊干活兒。

湯燉上，菜備好，就發(fā)短信告訴朋友早點過來喝茶，不過很多人都是快到飯點才來，更有甚者，千呼萬喚不露面，打電話催促，每次都告訴你“在路上了，還有幾分鐘就到”，所有人都等著他。這時一定要出言謹慎，千萬別說出什么“該來的還不來”一類的話。客人中有一位，常常是大家快吃完才趕過來。遇到這客人說啥好呢？后來吃飯幾乎不用等他，來了有啥吃啥，最多加碗蛋炒飯。

家里沒傭人，主人家既要做菜，又要陪客人，要做到兩頭兼顧，菜譜的安排就得有講究。主人家一邊在廚房炒菜，一邊說：“你們快吃，多喝酒。”這邊客人想吃也要客氣一番：“不急不急，等你一起哈。”常常后面的菜端上來，前面上的菜已經(jīng)涼透了，主人家陪兩杯酒，又得鉆進廚房看看，你說多累人啊？炒菜就要少安排，涼菜，燉湯，燒菜和蒸菜是我更愿意做的。涼菜先上桌，燉湯的內(nèi)容夠豐富，也是一道菜，燒菜熱和著，都盛上來，就可以落座開飯了。竹籠床里的菜讓它蒸著。很得意家里的竹蒸籠，有三層，能放三到六個菜，按照需要蒸制的時間長短一道一道取用，隨時都有熱菜上來，主人家不用忙前忙后。農(nóng)村紅白喜事辦席，大蒸籠好幾米高，可幫大忙的。這竹蒸籠還有一個好處是蒸出來的菜清清爽爽，因為它透氣。

等人耽擱了一些時間，終于可以開飯了。上桌最著急的就是小朋友們，最先下席的也是他們，遇到他們喜歡吃的菜自然不會客氣，每次西餐，可憐那位同四五個小朋友一桌的阿姨，上的前幾份牛排，都沒她的份。男士們會盡情地享用這份閑適。向來有兩個觀點左右著我：一個是吃飯時間愈長，幸福感愈高；另一個是請人吃飯，不喝酒就不算請客。這頓飯會吃上三四個小時，酒自然也不會少喝，喝酒的有趣就留給下篇文章。

迷迷糊糊地送走客人，我已經(jīng)支撐不住去休息了，殘局留給夫人去收拾。睡夢中我在想，下一次請客如何說服她。

201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