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農留學倫敦時,于一九二〇年九月四日寫了一首二十行均分為四節的新詩,題曰《情歌》。該詩發表后,被選用者將其中一行詩句易題《教我如何不想她》作為這首詩歌的傳世題目,并由趙元任根據原詩作配譜了曲調。由于詩作原句的韻律與音樂節拍的美妙融合,使這首《教我如何不想她》很快唱響于中華大地,至今仍然是不少高層次音樂會上著名美聲高音歌唱家的必選歌唱曲目。
然而,不知是有意的回避還是無意的疏漏,劉半農的這首新詩名篇的發表情況,卻一直被遮蔽了近百年!其實,該詩最早以《情歌》初刊一九二三年九月十六日《晨報副刊》第四版時,詩后有一則一百一二十字的跋文,全錄如下:
這首詩,是死友SY君六個月前抄給我看的。(他是從劉復先生給他叔叔的信里抄來的。)這詩的格調意境,在新詩界為不可多得的作品。我自失戀以來,幾乎沒有一日不背誦他。現在特地抄出來發表,介紹給國內的失戀青年,我想遠在異邦的劉先生,或者不至于見怪罷。
九,十二晚,洪熙記。
這則短跋的作者“洪熙”,就是章衣萍。稍前,有一首也署名“洪熙”的新詩《途中的悲哀》發表于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五日《努力周報》,此詩收入章衣萍的詩集《深誓》。《深誓》一九二五年七月由北新書局初版,足證“洪熙”就是章衣萍。章衣萍的本名,即章洪熙。早期的章衣萍用“章洪熙”這個本名發表了不少文章,如在魯迅編輯的《語絲》和孫伏園主編的《晨報副刊》等處所發作品大多使用這個名字。
短跋中的史實,細節也與章衣萍彼時的經歷完全吻合。當年章衣萍就在胡適家中做秘書工作,替胡適抄其祖父的詩稿,順便輔導胡適的侄兒胡思永的功課。其實,胡適給章衣萍安上一個秘書頭銜以及讓他為自己的侄兒做家庭教師,都是讓這個尚未成大名的青年有個取得胡適私人資助的名目而已,等于在無償幫助章衣萍的生活和自修費用。好在章衣萍深知這一點,除了天分所在,他也勤奮努力,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第一個十年中胡適文人圈內對五四新文學建設頗具建樹的一位,而并非如魯迅某些過激語言對章衣萍的指責那樣。
章衣萍短跋中的“死友SY君”就是胡思永,“他叔叔”就指胡適。短跋中的這個內容,把劉半農該首名詩最初傳播的相關史實說得一清二楚,——劉半農寫信給胡適,信中全文抄錄了他剛寫出的這首詩;胡適收到劉半農的信后又被侄兒胡思永看到了,胡思永把全詩抄了下來又拿給章衣萍看;章衣萍讀了后,覺得“這詩的格調意境,在新詩界為不可多得的作品”,于是“特地抄出來”交給《晨報副刊》發表。
至于劉半農這首后來被易題為《教我如何不想她》的《情歌》,是不是如為其譜曲者趙元任后來講的,說詩中的“她”其實“代表當年趙元任和劉半農在國外時日夜思念的祖國”,那是另一個范疇的研究課題。此詩公開發表近百年后的今天,如果再不把章衣萍慧眼識珠果決抄出交付公開發表的史實讓讀者知道,我們就有愧于二十一歲的文學青年章衣萍近百年前實實在在的文學作品舉薦的具體奉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