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問話，但也沒打算讓人作答。

吳媽媽滿意的看著滿院子的人把頭垂的低低的，一個個佝僂著自個兒的身子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死的是玉姨娘身邊的大丫頭彩蝶，至于她為什么要尋死，原因只有一條，那就是背主！做奴婢的最忌的一條是什么？便是背主！彩蝶她欺瞞了她的主子做出不堪之事，沒臉見人，就算她不投井，她的下場也只有一個死字！彩蝶的事便到此為止，若讓我聽到誰再在私底下議論此事，一律掌嘴二十，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沉悶的、參差不一的回答。

“大點聲，我沒聽到！”吳媽媽提高了嗓音。

“聽明白了！”這次的聲音雖然還是不那么整齊，但是大了許多，把院子里的鳥兒都驚飛了。

“剛才有誰沒有應聲的，自己站出來！”吳媽媽威嚴的掃視了一圈場中“當著我的面都敢應付了事，主子派下的差事還能指望著你們做妥當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是沒人站出來。

吳媽媽向前走了一步，整個人現行于陽光之下，那氣勢，跟當家的主子沒什么區別。

事實上這青竹院的兩個小主子，一個才十二歲，一個十歲，說是主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吳媽媽拿主意，兩個姑娘見到她也是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媽媽。

“我數三聲，要是再沒人出來，別怪老婆子我不客氣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不可聞的微風拂過。

一門之隔的明廳里，兩個衣著光鮮的少女圍坐在花梨木圓桌旁。

稍大的一個，穿著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雖五官精致，但是過于方正的面龐稍顯端莊有余，美貌不足；略小的那個穿著芙蓉色的小襖，下搭煙紗裙，雖然一張小臉還沒有張開，但是膚如凝脂，白里透紅，一雙美瞳不動便燦若星辰，動則萬種風情，誰見了都會在心中暗道一聲美人，卻是不知道長大了會如何的傾國傾城。

鄭紅繡眨著一雙忽閃的大眼睛看著她的庶姐鄭玉繡，小聲道：“姐姐，吳媽媽好兇。”

鄭玉繡拍拍鄭紅繡捏著繡帕的手以示安慰：“她是我們院子里的管事媽媽，自然要厲害一點才能使下面的人信服與她。”

“可是，姨娘屋里的彩蝶姐姐分明不是背主，為何吳媽媽要冤枉她。”鄭紅繡雖說礙于李氏不能和生她的姨娘表現的太過親熱，但也不是對玉姨娘屋子里的事一無所知。玉姨娘縱使生下了她，在這院子里頂多算是半個主子，既無權又無錢的，又不得寵，根本沒什么理由值得彩蝶要做出對玉姨娘不利的事來，所以早上給李氏請安之時，二姐鄭錦繡所說的話恐怕就是彩蝶的真正死因。

鄭玉繡輕嘆了口氣：“這些事連母親都無可奈何，更不是我們姐妹能管的，吳媽媽這么說肯定是母親的交代，你我以后只管拘好青竹院的人，不要出什么岔子就是了。”

鄭紅繡抿緊了粉嫩的小嘴，不再說話，只和鄭玉繡一道繼續聽著外面的動靜。

吳媽媽已經數完了三聲，依舊沒人肯站出來。

吳媽媽冷笑一聲：“看來，少不得今兒個要見點真章了。”

綺蘭挺了挺小身板，她倒要看看吳媽媽怎么把這出戲唱下去。

吳媽媽陡然厲聲道：“方才沒有答話的，若被旁人揭發出來，當即掌嘴二十；揭發別人者，當即賞錢五百文！”吳媽媽一揚手中的錢袋：“賞錢立時兌現！愿意揭發的，站到前面來！”

綺蘭心念轉了幾轉，大步上前：“吳媽媽，綺蘭有話說。”

看見真的有人出來，吳媽媽并沒有喜悅之色，她這番作為不過是告訴大伙，誰也別想私底下做小動作，因為瞞的過她，也瞞不過底下的人，她只要想知道誰做了什么事，有的是法子。

綺蘭似乎并沒有看到吳媽媽陰沉的面孔，接著說道：“吳媽媽，揭發一人真的賞五百個大錢？”

被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質問，吳媽媽的臉色是差的不能再差：“自然是真的，你到底想揭發誰？只有一條，不許胡亂攀咬，不然，不但賞錢沒有，這二十個嘴巴子可是要落在你自個的臉上！”

綺蘭自是毫無懼色，伸出食指指向人群，一字一句道：“綺蘭要揭發的人就是她，吳婆子！”

因吳婆子和吳媽媽同姓吳，所以綺蘭早就特特打聽過吳婆子和吳媽媽有無親戚，打聽的結果是，她們純粹的恰巧同姓而已。

吳婆子立時煞白了臉，她剛才只咕嚕的答了一句，要說沒答，倒還真算的上。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廊上，噗通一聲跪在吳媽媽腳下：“吳媽媽，老奴怎么會沒有答話，定是這小丫頭平時嫉恨與我，趁此機會想要報復！媽媽，你可不能被個小丫頭糊弄了去！”

吳媽媽嫌惡的退開一步，這吳婆子她最清楚不過，平日里偷奸耍滑，以為她是瞎的不成，她早就想找機會發作了，今日正好教訓她一頓。

而綺蘭的盤算卻是吳婆子既然都混到四十上下了還是個粗使婆子，上頭自然是沒有人的，不然怎么也能給她找個輕巧點的活計，起碼也能弄到廚房里吃香的喝辣的，反而還跟她們這些新來的丫頭擠在一處，可見就是本性懶惰，管事們都厭惡她，隨處一塞了事，可是吳婆子偏偏還性情暴虐，欺軟怕硬，她們屋子里的五個丫頭，哪個沒被她欺負過，所以綺蘭此時把吳婆子說出來，借此機會狠狠的教訓她一頓，不說能讓她以后都安分下來，起碼能暫時收斂一陣子。

而經此一事，她自然也在五個粗使丫頭里立了威，從此以她馬首是瞻，又在吳媽媽面前露了臉，以后要提拔三等丫頭就能想起粗實丫頭里有她這么個人來。

若說壞處，就是吳婆子這次沒長到記性，以后變本加厲的折騰她，不過綺蘭倒是不怕，她第一世活到三十歲穿越到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身上，年方十八時被人害死又重生一次，如果連一個蠢笨如豬的婆子都斗不過，她干脆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綺蘭見吳婆子一個奴才給另一個奴才跪的這么痛快，越加看不起這個欺軟怕硬的東西：“吳媽媽，綺蘭并沒有胡說，吳婆子旁邊的聽蘭也可以作證！吳媽媽若還不信，可以隨便找一個吳婆子身邊的姐姐問！”

聽蘭因為老實，是被欺負的最厲害的一個，幾乎被吳婆子當作自個的小丫頭使喚。所以綺蘭敢肯定，聽蘭比自己還巴不得吳婆子吃點苦頭的，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

聽蘭聽了綺蘭的話，期期艾艾的走到前面來“奴婢，奴婢沒有聽見…”

吳媽媽見綺蘭言辭鑿鑿自是信了八分，又見聽蘭上來作證，更是信了十分，在她看來，一個十歲的小丫頭哪里會有什么心機，頂多就是貪這五百文錢，要知道，一個粗使丫頭的月例只有三百文。

吳婆子見聽蘭也來指證，嚇的連連叩頭“吳媽媽，老奴真的答話了啊，你就信老奴這一次，老奴來世…”

“住嘴，給我拖下去，掌嘴二十！”

兩個粗壯的婆子把吳婆子拖到一邊，不多時院子里就響起了清脆的耳光聲和吳婆子殺豬般的嚎叫聲。

“小丫頭敢第一個站出來舉報，膽子倒是不小，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和吳婆子可是一個屋子里的？”吳媽媽見站在面前的綺蘭聽著不遠處的動靜毫不所動，而聽蘭卻只打哆嗦，心里不由得稱贊這個小丫頭倒是有幾分膽色。

“吳婆子正是和我睡一個炕頭。”綺蘭坦然答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著，不能包庇她，以后若是她不聽媽媽的話，陰奉陽違，連累了我們一屋子的丫頭可怎么辦，所以就算她事后怨恨我，我也要舉報她，既是給她一個教訓，也是為我們一屋子的丫頭著想。”

“好，好，這是給你的賞錢，下去吧。”吳媽媽親自把賞錢遞到了綺蘭的手中。

綺蘭躬身謝過，拉過聽蘭一起回到了人群中。

見綺蘭有賞錢可拿，吳媽媽處事又公正，陸續又有幾個人站出來舉報，屬實的自是給了賞錢，伺機報復的，自己反而挨了耳刮子。

連綺蘭也覺得這吳媽媽確實有幾分手段，這樣以來，這青竹院倒是沒幾個人敢在私底下搞小動作，就算有，也會做的更隱蔽些。

吳媽媽敲打了一下午，到了快晚膳時分，就宣布讓大伙散了。

綺蘭卻是在想，不若趁此機會把吳婆子徹底打壓下去，永世不得翻身，不然以后還要拿出許多精力來對付她，平白無辜耽擱了她的正經事。

于是，便高聲喊了句“吳媽媽留步！”

吳媽媽掉頭一看，又是這個小丫頭，不禁笑道“丫頭還有何事？”

綺蘭故意露出怯怯的神色道：“綺蘭怕吳婆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把綺蘭給掐死了，她身強力壯，綺蘭就算想反抗，也不是她的對手…”

吳媽媽饒有興趣的問道“哦？既然如此，那你剛才還敢站出來舉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