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黛青色背心，腰上系著沾滿油污的棉布圍裙的馬臉婆子馬上附和：“可不是，這丫頭的一張小臉長得喲，跟那畫上的小仙童似得，只做個灑掃的粗使活未免辱沒了天生的好顏色，來我們大廚房有宋媽媽照看著，雖說比不上府里的大丫鬟們，那吃的用的也必是不差的?！?

綺蘭心中不屑，廚房里煙熏火燎的，比粗實(shí)丫頭著實(shí)好不到哪里去，嘴里卻急忙謙虛道：“多謝媽媽們抬愛，我就是個小丫頭的命，怎么能和姐姐們相比，再者，我就是不在廚房里當(dāng)差，沒事一樣能過來孝敬各位媽媽們?！?

“這丫頭，嘴恁甜?！彼纹抛愚D(zhuǎn)過身，輕輕掐了一把綺蘭水汪汪的臉蛋：“好了好了，你也別忙著伺候我老婆子，趕緊領(lǐng)了飯食回去，免得耽擱久了讓人說道，空了再來和我們說笑不遲?！?

綺蘭便停了手，邊和聽蘭一起往食盒里裝吃食邊含著笑問道：“剛才媽媽說院子里有不吉利的事，能不能稍加詳說，我平日里做事毛手毛腳的不知輕重，犯了主子們的忌諱就不好了?！?

宋婆子聽了這話，眨眼間就沒了笑臉：“你一個管灑掃的小丫頭打聽這么多做什么，且記著少說話多做事就好，不過說給你聽聽也無妨，反正你們院里的管事嬤嬤不是今兒個最遲明兒個也會拿這事敲打你們。”

綺蘭忙道：“多謝媽媽提點(diǎn)?！?

宋婆子喝了口大碗茶，砸吧砸吧嘴，這才道：“其實(shí)也沒什么大事，哪個深宅大院里沒有一兩條枉死的冤魂。這昨夜投井的是玉姨娘身邊的大丫鬟彩蝶。至于是為了什么事投的井丫頭你就別問了，連我老婆子都不敢渾說。我還是那句話，少說話多做事，沒事就呆在自個屋子里別到處亂竄擔(dān)保你平安無事。別學(xué)那些個狐媚子，天天打扮的跟那金鳳樓里的娼婦們一個樣，妄想**老爺和二老爺當(dāng)主子?！?

先前說話的婆子道：“丫頭才多大，你就少說兩句腌臜話，沒的好好的丫頭也被你給嚇壞了?！?

這婆子姓張，綺蘭自也認(rèn)識，在廚房里是掌勺的，說話在這下廚里也有幾分份量。

玉姨娘就是鄭紅繡的親娘，是從老夫人身邊出來的大丫鬟，后來被老夫人給了鄭長青收房。

而二老爺鄭長柏是鄭長青嫡親的弟弟，因是老夫人中年得子，所以年歲不大，只有十八歲，足足小了鄭長青十二歲。老太爺過世后，老夫人便帶著小兒子跟著鄭長青一家人生活。因鄭長柏尚未娶妻，許多丫頭們便打起了他的主意，這彩蝶的死恐怕就和鄭長柏有關(guān)。

綺蘭已經(jīng)裝好了食盒，其實(shí)她對張婆子比宋婆子的印象好的多。張婆子憑的是廚藝在這廚房里站穩(wěn)的腳跟，而宋婆子似乎和祥子家的有什么親戚，綺蘭能在短短的一個月內(nèi)打聽到這么多的消息，其實(shí)已經(jīng)實(shí)屬不易，但是她如饑似渴的想要知道更多，這樣她才能運(yùn)籌帷幄，才能在這知府后院更快的向上爬。

前世的她其實(shí)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二等丫鬟，而且主家比現(xiàn)在的小小知府不知有權(quán)有勢了幾倍，她只要再努力一點(diǎn)，就能過上想要的日子，偏偏她不思進(jìn)取，以為平平淡淡才是真，所以落得個橫死街頭的下場，這一世，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宋媽媽也是為我好，多謝兩位媽媽的一番教誨，我這就回去了?！本_蘭麻利的挎上食盒，和聽蘭一道出門。

“丫頭路上慢著點(diǎn)走！”張婆子不忘囑咐一句。

“知道啦?！本_蘭回頭給了張婆子一個大大的笑臉。

張婆子看的一陣恍惚，如果她的小女兒沒病死的話，也有這么大了吧？

聽蘭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她當(dāng)然不是啞巴，只是為人老實(shí)木訥，插不上嘴而已。

離廚房遠(yuǎn)了，她才一臉歆羨的跟綺蘭說話：“綺蘭，你人長得好看，嘴巴又甜，媽媽們都喜歡你，不像我，嘴笨，都不知道說什么討別人歡心?！?

綺蘭尋思的卻是彩蝶投井的事，聞言道：“剛才宋媽媽說的事你就當(dāng)沒聽過，回去不要跟別人說?！?

聽蘭睜大了眼睛，不解道：“為什么？宋媽媽也說了，吳媽媽早晚也會拿這事敲打我們?！?

畢竟是出了人命，各房的丫頭們被敲打一番是必然的，發(fā)生這樣的事主子們最忌諱的便是下人們私下里議論，但是這些道理聽蘭怎么會明白，她不過是個剛?cè)敫氖畾q小丫頭，不懂得這些大戶人家里的陰私，綺蘭便拿宋婆子說事：“剛才宋媽媽不是說了，少說話，多做事，不然禍從口出，怎么惹著了主子都不知道?！?

聽蘭伸了伸舌頭，她就是再笨也只知道府里出了人命的事她們做下人的的確不宜多說。

知府衙門后院正房一排五間，當(dāng)中寬敞明亮的正堂上坐著一個體態(tài)豐腴，面貌端莊的婦人，堂下兩排坐著的是來給她請安的嫡子嫡女和庶女們。

李氏穿著家常的素色燙有荷葉對襟長衫，下搭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反綰髻上只斜插著一個赤金鑲紅寶石的梅花簪，這一身淡妝素裹卻掩不住她眉眼里的一抹凌厲。

“昨兒個的事，你們都聽說了？”李氏不緊不慢的開口，眼中帶著幾分陰鷙掃視了一遍堂下的兒女，最后落在三姑娘鄭紅繡的臉上。

見姐妹們都不吱聲，坐在李氏右下首第一位的二姑娘鄭錦繡便道：“母親，這件事分明是二叔不對。彩蝶我可是知道的，最老實(shí)不過的一個丫頭，生生的就這么沒了，就算是個奴婢，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這次是玉姨娘身邊的丫頭，下次保不濟(jì)就是我身邊的翡翠、琉璃，母親！這次您一定要和父親說說，對二叔好好懲戒一番才是！”

李氏沉聲道：“錦繡，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可在背后詆毀長輩！你二叔縱有錯處，也有老夫人和你父親去管教，還輪不到你一個做侄女的在這指手畫腳！這一次便罷了，再有下一次，我非重重的罰你不可！”

錦繡立時就紅了眼圈，委屈的差點(diǎn)就出聲來，母親平時寶貝的她就像眼珠子似的，何時有過這等疾言厲色？可她就是不服氣，明明就是二叔的錯，若不是二叔做下了那等下作事，彩蝶又怎么可能去投井？若是二叔認(rèn)下彩蝶收房倒也罷了，偏偏二叔還說是彩蝶先**的他，彩蝶性烈，以死來證明清白，可是那又能如何？二叔照樣**快活，照樣在這后院里肆無忌憚！卯時在祖母那里請安的時候，二叔和平日一樣談笑風(fēng)生，對彩蝶的死分明就沒有半分愧疚！

大姑娘鄭玉繡見氣氛緊張，忙道：“錦繡，母親自是為了我們好，你快給母親認(rèn)個錯。”

在鄭錦繡聽來，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她僵著脖子道：“我沒錯！自從祖母和二叔來了以后，我們這知府后院可有過一天安寧？這次更是鬧出了人命！父親他可是這揚(yáng)州城的父母官，管的就是這人命官司，我倒是要看看，父親這次要如何處置！”

幾個姑娘里，就屬鄭玉繡、鄭錦繡和鄭紅繡年紀(jì)大些，其他的姑娘和少爺都還是奶嬤嬤帶著，所以他們就算想說點(diǎn)什么也會被自己的奶嬤嬤攔住。

鄭紅繡見大姐都開了口，她也不能在旁邊裝啞巴，只好跟著勸道：“二姐，二叔縱然有錯，也不是我們姐妹能管的，母親自有分寸，定不會讓我們吃了虧去，你就聽大姐的話，給母親認(rèn)錯吧。”

這話說的在理，自祖母來了以后，不論如何刁難母親，二叔如何荒誕不堪，實(shí)在對她沒有半點(diǎn)影響，她不僅不體諒母親的一片苦心，還在這大放厥詞，這不是在傷母親的心嗎？

鄭錦繡想到這就乖乖的給李氏跪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磕了一個響頭：“母親，女兒知錯，以后再也不會頂撞母親?！?

李氏連忙起身親自扶起女兒：“這孩子，怎么說是風(fēng)就是雨，把自個傷著，心疼的還是我這個當(dāng)娘的。”

一旁的章媽媽早已使人去取溫?zé)岬臐衽磷觼斫o鄭錦繡敷頭。

其實(shí)鄭錦繡就磕了一個頭，額頭稍微有點(diǎn)發(fā)紅而已，但是誰不知道，二姑娘是李氏的心尖子。

鄭錦繡鬧了這么一出，李氏原本要訓(xùn)的那些話就作罷了，只是命人把各房的管事媽媽們都叫來親自敲打一番。

剛在偏房用過午膳，綺蘭等偏房里的幾個粗使丫頭們就被人傳話到院子里去聽吳媽媽說話。

綺蘭知道，這是要敲打她們了。

青竹院里的粗使丫頭和婆子有十來個，兩位姑娘各有四個三等丫鬟，二個二等，兩個一等，此時院子里站著的除了鄭玉繡和鄭紅繡貼身的一等二等大丫鬟，其余的全部下人都被聚集在此。

只見吳媽媽身著暗紫色的刺繡褙子，一頭烏發(fā)一絲不茍的盤在腦后只用一只銀簪固定，此時正一臉嚴(yán)肅的站在廊上，腳下是正房門口的三層臺階，和院子里的低等仆婦們比起來，通身上下倒是有幾分氣勢。

綺蘭抬頭飛快的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情況就垂著腦袋只看著自己的腳尖，既然是敲打，肯定要拉個人出來殺雞給猴看，不然只嚇唬幾句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她靜觀其變就行，因?yàn)檫@個倒霉鬼肯定不能是她，一個十歲的粗使丫頭。

只聽吳媽媽緩緩開口：“昨個夜里府里出了人命想必大伙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