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交州城外，明軍營帳。
張輔躺在自己營帳里的床上，雖然燭火已滅，但他仍舊無法入睡。
睜著眼，看著營帳的頂，張輔心中五味雜陳。
馳騁疆場這么多年，他不是沒見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比如當年的本雅失里就算一個，當年要不是朱棣有先見之明，大明的皇太孫就得換人了。
但那都僅限于外族。
在漢人的歷史上，很少會出現朱瞻墡這般殺伐果斷……不，應該說是嗜殺如此的人了。
武將，當有血性。
這一點張輔并不反對，武將畢竟是武將，是拿刀說話的，不是拿筆桿子，不說別人，他張輔也做過一些出格的事情。
永樂八年，當時大明已經和交趾對峙了三年之久，再加上朱棣于永樂七年末決定次年御駕親征，進攻草原，下令讓身在交趾的張輔回京，前往宣府坐鎮后方。
交趾百姓因為被蒙蔽，形成了軍民一體反對大明的形勢，本著在離開之前給交趾的士氣來個致命打擊的想法，張輔下達了一個命令。
筑京觀！
《爾雅》中所載：絕高為京，觀則是臺子，京觀就是由尸體所筑成的高臺，是封建時代武將彰顯軍功的一種方式。
不過，因為過于殘忍且不人道，所以在漢人的文化歷史上筑京觀的次數并不算多，用的最多的反倒是外族。
也正因為此，張輔哪怕是筑京觀也沒敢太過分。
當時張輔讓將士們給死在戰場上的交趾士兵的尸體收斂起來，共計兩千余具，用這些尸體筑成了京觀。
是的，張輔并不敢屠殺百姓，甚至都不敢屠殺戰俘，只敢用已經死在戰場上的敵軍士兵來筑京觀。
但是現在呢？
殺俘和朱瞻墡沒啥關系，因為自這次大明進攻交趾以來，根本就沒有俘虜！
但是，自大火燃起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雖然沒有明確的統計，但張輔估計得有近十萬的亡魂要掛在朱瞻墡的名下。
而這次朱瞻墡拿下交州府的方式……真的可以說是令人發指了。
明明在把交趾士兵趕下城墻后就可以派人進攻城門，進而拿下交州府了，但朱瞻墡卻偏偏不，硬是把交州府燒了個徹底！
雖然這樣做能夠最大程度上減少明軍的損失，但……
想到這里，張輔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嘆了口氣。
“算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相較于直接放火燒山滅國，這又能算得了什么……”
……
張輔的營帳陷入了寂靜之中，再無一絲聲響。
雖然他想通了，但是對于未來卻更加迷茫了。
原本以為，跟著朱瞻墡來云南，在一定程度上放養一下朱瞻墡，讓他犯點錯，然后自己跟著被“連累”一下。
既能解決交趾的問題，又能化解自己即將功高蓋主的窘境，可謂是一舉兩得。
但是現在，事情開始不可控了。
……
翌日，清晨。
張輔起了個大早，但在走出營帳之后他才發現，自己起的并不是最早的，甚至都算不上比較早的。
大營內人來人往，將士們行色匆匆，似乎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見此情景，張輔連忙朝著中軍大帳的方向走去。
“英國公，您來了。”
中軍大帳門口，朱平一看到張輔就迎了上來。
“殿下吩咐過，若是您過來了就直接進去。”
張輔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就進入了中軍大帳。
看著只有朱瞻墡和沐晟在的中軍大帳，張輔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英國公來了？”見張輔進來，朱瞻墡轉過頭看去。
“看來昨夜睡得不錯。”
……
張輔聞言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以張輔的身份和地位，起的早晚其實沒什么關系，但問題是警戒心還是要有的。
其實打從出自己營帳的那一刻張輔就知道，今天早上……或許是凌晨，肯定是發生什么事情了，而自己卻沒聽到外面的吵嚷聲，睡到了現在。
不是張輔沒有警惕心，只是昨夜他思考朱瞻墡的問題，所以睡得很晚，但這只是理由，也不是理由。
“黔國公，把那封信給英國公看看。”
見張輔低頭，朱瞻墡也沒有多說什么，轉頭看向了沐晟。
張輔聞言也抬起頭，看著沐晟拿了一封信過來。
“英國公，這是今天早上南掌派人送過來的。”沐晟一邊說著，一邊把信放在了張輔的手中。
張輔來不及多想，從已經被打開的信封中抽出了信紙，低頭看了起來。
……
“這……”看完信之后，張輔抬起頭，看向朱瞻墡的目光中充滿了探尋之意。
“朱平。”朱瞻墡沒有解釋，而是把門外的朱平叫了進來。
“小人在！”
“把南掌的使臣叫過來吧。”
“是！”
……
“不是什么難事兒，也不用太過在意。”隨著朱平的離開，朱瞻墡看著沐晟和張輔說了起來。
“此前因為我們采用火攻的方式，大火燒到了南掌那邊去，南掌就派人前往順天府，打算面見皇爺爺，想要以此來阻止我們。”
“不過，柳升做的不錯，把南掌的使臣給攔下來了，南掌使臣沒有辦法，就只能返回，然后南掌的國王蘭亨登就派人過來，找我們討個說法。”
“事情不難解決，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我準備利用一下黎利之子黎思齊。”
“當年黎利起兵反抗我們大明，黎利向南掌借兵，當時黎利就與南掌過往蘭亨登結盟了，自那之后南掌就經常派兵協助黎利，直到去年他們二人反目。”
“不過這件事只是我們打探來的，雖然都知道是真的，但奈何沒有真憑實據，坐實南掌資助叛逆，對抗我們大明的罪名。”
“但現在我們有黎思齊在手，就可以利用一下了，再加上黎利已經逃亡南掌，兩件事也正好趁此機會并在一起，向南掌國王問罪。”
“殿下，這……”朱瞻墡的話音剛落，張輔就有點兒著急了。
此前事情就不在張輔的掌控范圍，甚至是不在張輔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了，如今朱瞻墡這么做，那更是距離張輔的預料十萬八千里遠。
他張輔是來干什么的？是朱棣讓他來給朱瞻墡兜底的，是作為大明與交趾之戰最后的主心骨的。
但是現在，朱瞻墡不僅火燒交趾，還打算把南掌一起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