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斯學院是一家私立院校,佛恩(Foren)公司創辦,旨在為企業培養綜合管理人才。因其創辦人梁瑞斯低調的行事作風,故而瑞斯學院很少出現在新聞媒體中,所以并不被外界所熟知。
進入瑞斯學院并不容易,需要進行層層篩選,多重考核。莫潸然除了體能之外,沒有一項符合要求的。而她被瑞斯學院徹底否定的,并非是學科類,而是她的心理問題。
像莫潸然這種帶著兒時創傷的人,面對這些擅長分析別人心理的專家,她自然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在三名專家連續的追問和剖析下,那些她最痛、最不堪、拼命想要隱藏的傷疤,卻一道一道被血淋淋地揭開。那些只會在夢里出現的失控情緒,此時正以最徹底的方式暴露在人前。莫潸然被專家下的定論是:情緒不穩,有嚴重的暴力傾向。
是的,她親眼目睹雙親的慘死,對她幼小的心靈是何等的打擊,又如何讓她無動于衷而不懷恨在心?在戎平的5年,肉弱強食的生存法則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又如何讓她跳出已有的認知而接受全新的生存觀念呢?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力量才能讓她有安全感,而這也是她保護自己唯一的利器。
莫潸然頭痛欲裂,抱著頭沖出面試室。她發了瘋似地奔跑,恨不得馬上逃離這里。這里的岔路很多,她每選擇一條,跑著跑著就是一堵墻,她又不得不往回跑,后面追她的人正在逼近,她就更加慌不擇路。
跑得太急,她撞上了迎面走過來的一男一女,莫潸然被撞倒在地,那兩人則撞得踉蹌了兩步。莫潸然神色萬分驚恐,起身抓著女人的衣服,求救道:“救救我!救救我!”隨后莫潸然抱著頭,痛苦掙扎。
女人無措了片刻,隨即俯下身安撫莫潸然:“不要害怕,這里很安全。”
極其溫柔而又堅韌的聲音,她握緊莫潸然的雙肩,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莫潸然神色慢慢安靜下來,仔細注視著這雙柔和而又溫暖的眼睛。看著看著,人就暈了過去。
女人扶著莫潸然,將目光看向身側的男人,似在征求他的意見。這時追上來幾人,看到面前的二人神色瞬間恭敬起來,朝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名叫裴予生,26歲,梁瑞斯和裴凱恩之子,因他的父母在他未出生時就已分開,故隨母姓。裴予生學業結束不久,就被他父親安排到公司,熟悉公司的業務,今天來瑞斯學院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而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名叫姚多文,是他的隨行安保。
裴予生問:“這學生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答:“這個學生情緒不穩,精神好像有些問題,面試到一半,就從面試室跑出來了。”
裴予生訝意片刻,沒再多問,轉身對多文說:“把她送去醫務室。”
可話音剛落,裴予生臉色突然一變,隨即從多文手里抱過莫潸然,朝醫務室跑去。
這一刻,多文不知發生了什么,裴予生這一舉動并不是憐香惜玉,更何況多文也不需要。多文來不及細想,緊隨其后,那幾人也跟了上來。
醫生對莫潸然做完檢查,對裴予生說:“她應該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時情緒波動太大才導致的昏迷。不過請放心,病人的身體并無大礙,大概一兩個小時就會醒過來。”
裴予生點點頭,神色復雜地走向窗口,靜靜地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醫生和其他人走了出去,多文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望著已經出神很久的裴予生,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長久佇立在窗口。
多文這才后知后覺,自從他看到這個學生,他整個人就變得不對勁兒,現下又是這個狀況,多半也和這個學生有關。
裴予生心中有個疑問,那就是莫潸然頸項間為什么戴著他的項鏈?這條項鏈的名字叫Iris,意為愛瑞斯,是裴凱恩對梁瑞斯至死不渝的愛情。年輕時,兩個相愛的人因為梁母的反對而被迫分開,直到裴予生21歲,他們才再次重逢,裴予生也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父親。
梁母無法放下門第之見,拆散有情人,致使一個終身未娶,一個終身未嫁。當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裴凱恩已經從一個靠替他人代筆謀生的畫工變成了一個很有名的畫家,她的每一副畫作都能成就一個人生。可是她沒有想到,為了能配得上所愛之人的身份,她竟花了21個年頭,他們只相見短短幾天,裴凱恩就離開了人世。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后,暖暖的陽光,徐徐的風,裴凱恩離開了人世,梁瑞斯也永遠失去了他的愛人,永遠。
裴凱恩死后,項鏈由裴予生保管,后來他交往了一個女朋友,名叫江瑤,他就把項鏈送給了她。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江瑤竟然把項鏈放在拍賣會上拍賣,價高者得。
梁瑞斯雖然什么也沒有說,但卻住院了數周。裴予生一氣之下,說了很多中傷江瑤的話,裴予生離開后,江瑤自殺身亡。
然而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那時,裴予生剛從中國來到這里,對一切都還很陌生,21歲的年紀,青澀又內斂。有一次他隨父親出席了一次企業風云交流會,在會上,他認識了一個對他頗為照顧,氣質出眾、談吐不凡的女人。
雖然他們之間相差了十幾歲,但年輕人心里不設防,充滿赤忱,對人沒有保留,很容易交到朋友。他們二人喜好相投,相談甚歡,很快便成為了真朋摯友。
然而他的毫無保留,一片赤誠,換來的卻是徹頭徹尾的欺騙。
裴予生一直以為江瑤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卻不曾想是他的那位真朋摯友在背后推波助瀾。他的那位朋友告訴江瑤,說那是裴予生舊物轉贈,以前也送過給其他女人。對于一個信任的人說的話,人們本能地就會信以為真,不會去求證。江瑤心中氣憤,沖動之下就做了毀掉自己一生的決定。
在拍賣會上,這條項鏈的出現,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江瑤也在這一刻才明白這條項鏈的珍貴之處。純凈的質地,至死不渝的愛情,奢華與凄美的結合。它太過昂貴,承載的故事太過轟烈,能買得起的人尚有人在,可是它背后的故事,這世間又有幾人能與之相提并論呢?
拍賣的叫價節節攀升,可她的心卻在滴血,可一切已為時已晚。
據說最后是被一位華人買下送于他的妻子,不過這條項鏈也因他妻子的離開而消跡于世,從此再沒有人見過。
按說,這條項鏈應該在某位富賈名流的手中,為何會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
愛人的離世成為裴予生一生的傷痛,而他的那位好友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真情,愛人之間的信任就如風燭草露,易滅易逝。她就這樣隨口一挑撥,他們之間堅不可摧的情感就失去了信任,死斷生絕了。
很久之后,裴予生從那份傷痛中走出來,收拾好心情,向多文說了句“我去找下院長”便就出去了。
裴予生敲了兩聲門,開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頭發有些發白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肚腩微起,神情肅正,不茍言笑。
裴予生向院長微笑示禮,走了進來,猶豫了片刻說:“院長,我想知道從面試中途跑掉的那位學生的面試情況。”
院長好像知道裴予生接下來要說什么,他轉身拿起桌上的一個文件,遞給裴予生說:“你說的應該是這個學生吧,她已經被學院拒錄了。”
莫潸然不合格項被寫得滿滿當當,裴予生跳過學科類評價,直接看向心理素質那一行,上面赫然寫著情緒不穩,精神異常,恐有暴力傾向。
裴予生眉頭蹙起,心中思索一番說:“花有不同,人各有異,院長怎么能僅憑幾行文字就決定是否錄取呢?是不是還要看看其他條件?”
裴予生把文件遞還給院長,院長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接過,問道:“什么條件?”
裴予生說:“資料上寫這個學生是社會人士資助進來的,可想而知她的家境并不優越,我希望院長可以保證這類學生在學院的占比,而不是只招收富家豪貴子弟。學院每年都會收到數額不小的捐贈善款,他們希望自己的善心真的可以用到善處。這些需要資助的學生,如果學院不放寬條件,他們沒有進來的可能。我希望院長可以做那個把錢用到善處的人,這樣才不會辜負社會愛心人士對我們的信任。”
院長臉色沉了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擺正態度說:“你的建議我會采納,但莫潸然這個學生學院是不會錄取的。”
裴予生神色一變,問道:“因為她的心理問題?”
“嗯。”院長點點頭,“面試她的老師說,她以前很有可能受到過什么刺激或者非人的待遇,她的心中有很強的報復傾向,再加上她情緒不穩,一旦受到刺激,就很難控制自己。如果真的把她留下來,對學院來說就是一個隱患,對其他人也不公平。”
“有這么嚴重么?!”
院長嚴肅說:“這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學院不能冒這個險。”
“她初來乍到,對周圍的事物都不熟悉,一時沒有安全感也是有的。”裴予生以退為進地說,“我們以一個月為限,到時,如果她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我也不會再堅持,聽憑院長的安排。
“那好吧。”院長勉強接受。
裴予生回到醫務室,莫潸然還沒有醒來,他問多文:“她睡得還好嗎?”
多文搖頭,“我剛安撫了她,她剛才迷迷糊糊中抓著我的手,拼命地喊著讓我救救她,可我也不知道她讓我救她什么。”
裴予生嘆氣,“看來,她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莫潸然眼睫微顫,慢慢睜開眼,入眼是一個二十六七長相的女子,頭發中分整齊地扎在頸后,露出整張臉,清爽干練,眉目間透著十足的英氣,皮膚并不白皙,是那種經過風吹日曬磨煉過的膚色。她的眼尾和右臉上有隱約可見的傷疤,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仿佛那是她可以炫耀的勛章。
如果不知道她的性別,必定要認為她是男人中最像女人的,女人中最像男人的。只見她興奮地朝窗口喊道:“裴先生,她醒了。”
莫潸然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人站在窗口,逆著光轉過身來,嘴角瞬時露出笑容。此人身形修長,眉目如刻,輪廓分明,他的眼神透著一種敏慧的睿智,但并不傲慢,自有一種紳士的謙和和與生俱來高雅的貴氣。同時,又有一種不容冒犯的距離感和幾乎不被人察的哀傷。
裴予生笑著說:“你醒了,你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很柔和,聲音很親切,那飽有耐心的樣子仿佛在安撫因驚嚇而哭鬧不止的孩子。
莫潸然愣了愣,隨后眼眶不由得一熱,除了她媽媽,她還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溫柔而又富有磁力的聲音。她整個人仿佛也靜了下來,沒有恐懼,沒有不安。她搖搖頭,表示沒有哪里不舒服。
裴予生又說:“你叫莫潸然是不是?”莫潸然點頭,“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然吧。小然,這兒的院長已經同意讓你入學了,以后,你可要好好表現。”
莫潸然看不出這張充滿笑容的臉上所隱藏的擔憂,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裴予生只是朝她微笑,莫潸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莫潸然知道自己能進入瑞斯學院,并不是因為她和別人一樣富有天賦和聰智,而是因為裴予生。但她不知道這樣的好運是一條項鏈帶給她的。
瑞斯學院有三條任何人都必須遵守的規定,瑞斯學院的學生除了身有殘疾之外都必須習武,提高自身身體素質;每月至少兩次咨詢心理醫生,每個人看起來都是正常人,但每個人其實都有病。通常病得雷同的叫正常人,病得不一樣的叫精神病人;男教職員不得單獨和女學生見面或者封閉交談,如出于必要,須有一名女教職員陪同。基因使男女之間無法純粹,若沒有監督,占據優勢者難保不會行差踏錯。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多文成了瑞斯學院的武術教練,她把自己的師弟薛凱明推薦給了裴予生。莫潸然表現不錯,在班上還交到了兩個好朋友,簡浮和宋羽陌。多文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了裴予生,他自上次離開,就一直在國外出差,偶爾發給多文的郵件也會提到莫潸然。現下莫潸然通過了一個月的考核,他也算功德圓滿,不用再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