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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原罪

傳說,紐約市曼哈頓島的名字,源自美洲一個叫Manates的土著部落。這個部落所生活的地方,包括了現今紐約市南部河流交匯,水流湍急的地方。因而Manates被初到的殖民者譯稱為“漩渦之地”。殖民者從這里的島嶼上岸,進入美國。因此,曼哈頓島早期有過“漩渦之地”名稱。

用“漩渦之地”來稱呼曼哈頓島,太恰當,也太神似了!自十五世紀末葉,哥倫布查證到美洲有大量黃金后,歐洲白人相率而至。到十六世紀中葉,荷蘭西印度公司的人,發現了曼哈頓這地方港闊水深,是個天然良港,從此曼哈頓就成了白人掠奪印第安人黃金,和販賣黑奴的轉運中心,成了人們賺取金錢和爭奪財富的名符其實的漩渦之地。

百年來,繼荷蘭人、西班牙人、英國人之后,愛爾蘭人來了,意大利人來了,華人也接著來了。這些不同膚色,操著不同語言的人,為了擺脫窮困,為了發財致富,漂洋過海,從四方八面涌到這個爭金奪銀的“漩渦之地”。

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曼哈頓下城,出現了意大利裔和華裔兩個聚居群體,出現了小意大利區和中國城(也叫唐人街)。兩個社區分界在一條長而寬闊叫格蘭街的大馬路。意大利人餐館和商店,多在靠西那段,唐人餐館和商店,則多在靠東那段。由于謀生環境和移民法變化,意大利人和他們的商店越來越少,華人入住人口和他們的商店越來越多,小意大利區已縮減到僅剩格蘭街一小段,和茂比利街一小段了。

到一九七〇年,本故事的主人公張祥久,帶著妻子陳美鳳、兒子張斌,帶著發財美夢,移民到紐約時,格蘭街那本屬小意大利區的地段,由于華人過多,意大利人生意做不下去,就以高價把鋪位賣給華人,因此,這地段又漸漸變為唐人街范圍了。

意大利人都知道,這些黃皮膚黑頭發,操著另種語言的人,全是些勤勞而又不懂享受,像螞蟻一樣不停工作的人,又全是些醉心買房子買鋪位和愛做生意的人。意大利人都在擔心,他們社區,遲早會被年年涌來的華人人潮淹沒,甚至最后會讓他們的小意大利消失。他們這個一直賴以維系族群,保持他們意大利文化的社區中心,對他們太重要了。他們年年在這里舉辦各種意大利節日活動,所辦的迎神節,所辦的意大利歌星演唱,所辦的各種吃喝玩樂攤位,不但讓分居各地的意大利人來一起過節日,還吸引了一大批游客,帶旺了他們引以為傲的享譽世界的意大利餐飲。

這些年,意大利社區領袖,開了一次又一次的閉門會議,一再號召族人不要把他們的祖傳物業賣給華人。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誰都充耳不聞。為什么?因為誰都愛錢,華人太愛置業,也太肯出價,華人的金錢攻勢所向披麾!這是那時候出現的一個笑談。一個叫Peter的意大利社區領袖,每次在閉門會議上,都嗓門大大的號召族人合力守住小意大利,而他自己則暗地同一個也叫Peter的華人討價還價,要把他父親遺下他的三層高的樓房賣給他。這個Peter愛錢,那個Peter愛房子,結局是可想而知的。這座意大利人Peter擁有的物業,沒久就為唐人Peter所擁有。小意大利又縮小了些,唐人街又擴大了些。

“That building still Peter own。”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意大利人步過這樓宇,都愛說這句自嘲話。

意大利人,包括那些散居郊區或外州的意大利人,眼看他們的小意大利日漸變小,日漸局促在一段小街里,都感到憤怒和沮喪,都在問大家為什么那么愛錢,置自己社區消失不顧?但誰都聳肩攤手,回答不上。

最后,還是有個聰明人對這作出了回答。他說,這是因為上帝耶和華用泥土做人時,不小心讓一些吸金的磁性物質,混進了這些泥土里,弄得是人都愛金錢,這是原罪。

這篇故事的主人公張祥久何許人也?

他原是中國廣東省廣州市郊一小鎮,一小食店的小老板。原籍也在這小鎮附近地方。年方四十,長得身材瘦削,個子高高,有雙稍大的眼睛。如果你和他一起時,你都能從他這兩個“靈魂之窗”,看出他是個聰敏乖巧的人;他會讓你感受到,他精力旺盛,能做任何要做之事,而且會做得很好。他相貌不錯,如果不是他的鼻子和嘴巴都稍微歪了些,看起來還是個俊俏的青年呢!祥久文化不低,是一間有名的師范大學畢業生,念的又是不是誰都可以念的數學系,心散的人,稍為懶惰的人,是難以讀數學系的。

他剛考進師范大學那年,他所在的地方,還未進入改革開放,社會上不少人仍不易找到工作,不少人仍很窮困。祥久那時的心愿是,要做個能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教師,能端上個碰不裂打不爛的鐵飯碗。

但到他快要畢業那兩年,隨著社會日益開放,隨著國家領導人說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隨著人人都爭先恐后追求發財致富,有些人也確實已富起來了,家里有了電視機,換上了新的自行車,手上戴上了閃閃發亮的手表。這時候的張祥久,對將拿到的鐵飯碗沒興趣了,他也要端上個金晃晃的金飯碗了,也要發財致富了。

這日子,大家都知曉,要致富,需經商做生意,哪怕開始時是小生意。張祥久看到,有位親友,在街邊擺賣咸脆花生就一步步的起了家。因此,他在畢業離校前,已計劃好怎樣從做小生意開始,然后怎樣的一步步發展。也因此,他一離開校門,即放下大學畢業生架子,捋起袖子,在家鄉小鎮,開了間以賣腸粉為主的小食店,先把生意做起來。

怎樣把腸粉弄得美味吸引顧客?祥久費勁不少。開業前,他先到各茶樓各飲食店,去品嘗去比較別人腸粉的優劣;研究味道好的,勝在哪里,味道不好的,又輸在什么地方。他吸收各家長處,終于把他的腸粉弄得人人愛吃,讓他的小店不時出現排隊買腸粉長龍,令他高興不已。

他把他的已賣出了名堂的腸粉命名為“祥記腸粉”。就在他開始按計劃,把他的“祥記腸粉”包裝成大盒小盒批發出去,爭取更多生意時,祥久的另個發財機會又出現了。這機會就是移民美國,去賺美金。

原來他老婆陳美鳳有個美籍公民兄長,叫陳伯順,一直生活在紐約市。他早就為妹辦了移民美國手續,陳美鳳一直在移民排期輪候中。現在排期已到,美國駐廣州領事館通知陳美鳳,盡快到領事館辦移民簽證。張祥久夫婦得到通知大喜,立即把腸粉店轉賣他人,舉家移民。

陳美鳳很高興即將與兄長團聚。她哥曾是一間銀行的高級職員,已退休。她知她哥曾結過婚,但婚后一年就離婚了。她還聽哥說過,曾為離婚打過官司。還告訴過她,他打離婚官司時間,比婚后的時間還長得多。她哥從此沒再婚,現在仍孑然一身。

美鳳本是祥久小食店的雇員,是祥久開店時候雇用的兩個姑娘之一。美鳳長得美,軀干壯實,皮膚白嫩,忙起來時候,臉頰總是白里透紅,就像薄施脂粉似的好看,令仍是單身漢的祥久,有事沒事都找她扯上幾句。因此,美鳳到這店工作還沒到一年,祥久便讓她從這個店的女雇員,變成了這個店的老板娘,而且很快就為他生了個兒子,叫張斌,現在已差不多五歲了。

張祥久從坐上飛機那刻起,就盤算看能否到紐約后,在華人聚居的唐人街重操舊業,把他被家鄉人交口稱譽的“祥記腸粉”,在這異國他鄉開花結實。畢竟,他也有機會到金山淘金了,豈能失去這天賜良機。

腸粉是怎樣一種東西?

這是廣東人最普通也最普遍的一種小食,所有茶樓點心都不能缺它。做法也非常簡單:用白米面以一定份量水調成糊狀,均勻地倒在濕布上,蒸熟,卷起來,就是腸粉了。由于卷起來形狀像豬腸,也管它叫豬腸粉。如果在卷起前,在上面放上點蝦米才卷,就叫蝦米腸,如果在上面放點牛肉碎,就叫牛肉腸,如果放上油條,就叫炸鬼腸等等,如果什么都不放,就叫齋腸。

做腸粉看似非常簡單容易,但怎樣把它弄得美味可口,人人愛吃,學問可大,可不容易呢!因為這種人人都吃慣了的東西,過硬不好吃,過軟不好吃,不夠滑不好吃,太滑沒點咬頭同樣不好吃,軟硬恰到好處才算好吃。最考人功夫的是齋腸,因為沒配料,好吃不好吃,進嘴便知。但張祥久就是能匠心獨運,把齋腸也弄得同樣好吃。

美鳳哥陳伯順住在曼哈頓下城唐人街,所住的柏文(Apartment)雖舊,但寬敞,兄妹情深,他就讓初來乍到的妹妹一家,暫時寄居他那里。

張祥久落腳唐人街半年不到,即在妻舅的幫助下,在格蘭街與綠街交界的一個街角,擺上了他的腸粉檔。這個攤檔臺架,是他自己動手做的,四尺乘五尺闊,高有三尺。檔下有輪子可以推動,檔前還有個“祥記腸粉”的中英文小招牌。

他又做起生意了。這時,兒子張斌也上學了,美鳳大部分時間都能與老公一起忙了。

祥久看上格蘭街這條大街,是因為附近有很多華人開設的衣廠,而且在不遠處有個地鐵站,這條大街平時人們熙來攘往,如果在上下班時間,人群就更擁擠了。這些人群,大都會在他的腸粉檔前路過,是賣東西最適當地方。

這時的格蘭街,仍有不少意大利人開的商店,一些公寓大廈(這些大廈多是樓上是住宅,樓下是商店)雜居著意大利人與華人。這段街本屬小意大利區,但由于華人開的商店愈來愈多,已漸成為唐人街一部分了。

張祥久能在格蘭街街角,擺上他的腸粉檔,并不容易,因為旁邊有間五金店,店主是意大利人,這意大利人,起先并不答應張祥久在他店旁賣熟食,說會把地方弄臟,氣味難聞。幸好陳伯順與這意大利人有點熟,一再找他磨叨,最后好說歹說,答應每月給他一百五十塊“清潔費”,才把事情擺平。

由于“祥記腸粉”好吃,受歡迎,唐人街有幾間小食店和茶餐廳也向祥久要貨了,腸粉經常供不應求。祥久知道僅在家里蒸,已難應付了。沒多久,他在房屋經紀的介紹下,以低廉的租金,在附近租到了一個空置的地下室,在那里設爐建灶蒸腸粉,還聘了個青年幫手,難題得到解決。

張祥久已把生意做起來了。這時候,他與五金店的意大利人老板也熟了,知他名字叫John,年約六十,也住在小意大利區,與陳伯順住的地方僅兩街之隔。

祥久在中國時候,從沒接觸過意大利人。意大利人或意大利給他的印象,是意大利歌劇,是聲音洪亮的胖歌手,是小夜曲。來美國后,當John一度不讓他在他店旁賣東西時候,意大利人和意大利給他印象,則是黑手黨,是難聞的Cheese,全是些討厭華人的人。但自他與John相熟后,就不再那么想了,知道無論意大利人或華人,都同樣是吃喝拉撒的人,都同樣是人。

John長得矮矮胖胖,眼睛細小,有個鼻梁彎彎的大鼻子,不管天冷天熱,頭上都戴著頂黑氈帽,好像這頂舊舊的帽子,已與他頭粘在一起,脫不得似的。John由于他的五金店生意清淡,就不時站在腸粉檔前,觀看祥久夫婦賣腸粉,或與他們聊天。祥久見他好奇,送他各種腸粉,讓他嘗嘗味道。John說他很喜歡這些中國小吃,說他最愛吃牛肉腸和炸鬼腸。

John是個獨居鰥夫,有兒孫散居各州。一年到頭,只有感恩節那天,他才有機會與兒孫吃火雞,與兒孫待上一頓飯工夫。他有時也會在祥久夫婦面前,聊上幾句他的兒孫,但他從來沒有像華人那樣,會為沒兒孫繞膝感到孤苦。祥久夫婦從他的神態、語氣感覺到,他們這些老外,都認為老人獨居是非常正常的,相反,如果老了仍與兒孫們住在一起,才不正常,才不被人接受。

John對華人日漸侵入小意大利區并不反感,他認為買樓賣樓非常正常;你搬走,別人搬進,不是誰決定的,是上帝決定的。祥久理解他說的上帝,是生計,是市場。

John對華人婦女的勤勞顧家印象十分深刻。他常看到一群群的華人婦女,起早貪黑的從他店前路過,到衣廠工作。又目睹長得美美的陳美鳳,每天手腳不停地與丈夫一起做買賣,又忙兒子上學放學。他不止一次地對張祥久說,他還沒有看到有哪個族裔女人,比華人婦女更勤勞更顧家了。

John常把他既愛吃又便宜的牛肉腸和炸鬼腸,買來作Lunch。張祥久也經常把賣剩的牛腸炸鬼腸送他,彼此相處得十分融洽。

張祥久夫婦這時候,無論怎想也不會想到,他們這份腸粉情誼,日后竟給他帶好運,但多年后,卻又給他們招來了噩運。

光陰荏苒,張祥久在格蘭街街角賣腸粉,已賣了十多年了。生意越做越大,愈來愈多的小食店和茶餐廳都向他要貨,生意就更大了。

張祥久在唐人街小有名氣了,也被人起了個花名“腸狗”了。這花名雖有點不雅,但祥久不以為意,因為這說明,他張祥久賣腸粉已賣出名堂了。

張祥久這種生意,屬賺大錢沒人知曉這種生意。他已有不少積蓄了。兩年前,夫妻倆在一座新建的住宅大廈,買了個大單位入住。這座大廈很近唐人街,有個大露臺,可以種花,可以欣賞東河景色,很高尚,再也不用一家三口擠在舅舅家,過寄人籬下生活了。

兒子張斌也高中畢業了。長大了的張斌像父親,個子稍高,而相貌軀干,則像母親一樣的壯實和美貌,一樣的有雙又厚又紅的嘴唇。誰見到他,都贊他英偉帥氣。張斌早已把中國話忘了,僅能聽懂少許粵語,只愛吃炸雞漢堡包一類東西。

他不愛讀書。高中畢業后,不愿上大學,雖經父母苦口相勸,仍是不聽,要出來工作。祥久夫婦也知兒子從來是個打開書本就打呵欠的人,只好由他。條件是要他幫父母做生意,給他周薪四百元,擔任開車送貨或幫手蒸腸粉,同意他的周六周日休息。因父母曉得他已有女友。

就在這時候,張祥久突然收到一封掛號信,是大陸家鄉鄉鎮府寄來的,信說由于某個財團要在他故居這一地段,開發大工業園,要收購這片民房,每戶補償人民幣八十萬元,只要他在附來的同意書上簽名寄回,即可收到匯款。

張祥久太意外也太高興了,沒想到他這間就是送人,也不會有人要的破舊房子,竟讓他拿到相當十萬美金那么多錢。他起先還不大敢相信,直到打電話回鄉問親友得到證實,才把同意書簽字寄回去,一個月不到,補償金也匯來了。

就在張祥久收到這筆意外之財半年不到,又有另樁喜事降臨他身上。一天,他又把賣剩的牛肉腸和炸鬼腸送給John。John謝過他后,對他說:

“我愈來愈老了,多站一陣子都支持不了了,最近又不時頭暈。我已決定把這五金店賣掉。我見你們的生意那么好,你們夫婦對我又那么好,我該先問你們,對這鋪位有沒有興趣。如果沒興趣,我就通知房屋經紀出賣了。”

“有興趣!”張祥久由于手上突然多了賣舊屋的近十萬現金,馬上回答他。

格蘭街又一間華人商店開張了。門面裝潢華麗,掛著醒目的紅色金邊字體的“祥記腸粉公司”招牌。同一地方,那間意大利人的破舊的五金店,則在人們視線中消失了,唐人街又添了一鋪了,小意大利又少了一店了。

“祥記腸粉公司”搬進鋪位新張那天,當地一份華人報紙,和一份英文報紙,都不約而同地報導了張祥久,從一個街邊小販成為一間公司董事長的故事。華文報紙以“從小販到董事長”為題,英文報紙則以“小販圓美國夢”為題。

張斌已升任為“祥記腸粉公司”的總經理。他當上總經理后,即著手開拓市場,把“祥記腸粉”重新包裝,要打進老美超市,爭取更多生意。這時間的張斌,意氣風發,在青春呼喚和生理呼喚下,急著要結婚了。對象就是那位與她拍拖多年的鄭美美。

鄭美美在一間很有名氣的猶太律師樓工作,任職文書。她與張斌是在一個圣誕跳舞晚會上相識的,兩人一見鐘情。

美美年紀比張斌大兩歲,但從她外表看,誰都看不出兩人是“姐弟戀”。因為美美長得嬌小玲瓏,膚色亮麗,還有個嬌美的鵝蛋臉,張斌初睹美美,驚為天人。美美則被張斌的高大俊帥,朝氣勃勃,和他的總經理地位所傾倒。

兩人文化程度相似,都是高中畢業生。張斌沒上大學,是因為不愛讀書,美美沒上大學,則是因為家貧。她有三個弟妹,一家六口,僅靠父親一份微薄薪金支撐。她好不容易才挺到高中畢業。

從去年勞工節開始,張斌就不時帶美美回家吃飯,讓父母與美美多點見面。很多時候,父母也把舅舅陳伯順也請來一起吃飯見面。

張斌向美美求婚了。美美答應嫁他,唯一條件是,婚后允許她將部分工薪幫助父母維持家計。張斌說,她就是把她全部工資都給了父母,他都高興。

兒子長大了,祥久夫婦的頭發也半白了,當夫婦倆聽到兒子要結婚,求婚成功,也表示高興。祥久當時還對兒子說了他名字的故事。說張家數代單傳,他父親就為他起名“長久”,期望從他這代起多生男孩,開枝散葉,子孫長長久久。他長大后,覺得這名字不好聽,就改為“祥久”。現在,他也期望張斌盡快多生幾個男孫,不再單傳下去。

但張斌從父親說話時,并非那么輕松的神情看出,這故事可能僅是他的開場白。

張斌沒估錯,張祥久接著對兒子說了。說他知道兒子與美美拍拖多年,遲早會結婚,而且很快就會結婚,因此,他與舅舅多次討論過他結婚的問題。說舅舅曾對我們說過,美美比你大兩歲,也愿意與你拍拖,肯是是貪圖你家富有,恐怕居心不良。舅舅說他最不放心的還是,美美一直在James Fishman這猶太律師身邊任識,說這律師是個出名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律師,接的官司多是些爭財產謀財產,和能拿到巨額索賠這類官司。舅舅說,美美長期在他身邊任職,耳濡目染,怎會不學到這些爭產謀產伎倆。

“你舅舅還說,”張祥久繼續對兒子說,“就算美美沒有這個存心,但你倆一旦離婚,你的家產就有可能被她分掉一半。如果事情真的發生,那我們辛辛苦苦得來的家業,豈不是被她輕輕松松就拿走!你舅舅提醒我們,美國離婚率高達百份之五十。你舅舅還說了他自己的痛苦經歷,說他結婚一年不到就離婚,打離婚官司時間,比婚后日子還長得多。說現在的女人都靠不住。”

張祥久告訴兒子,父母聽了舅舅這番話,都不由的打了個寒噤!但一瓢冷水,不可能弄冷一鍋沸騰的水,何況張斌與美美的戀情,比這鍋沸騰的水還熱上千萬倍。

未結婚就談離婚,沒離婚就談打離婚官司,張斌覺得你們這些老家伙的心腸,全被社會一些陰暗面,弄僵弄硬弄黑了,已不曉得什么叫愛,什么叫愛情了!聽得怒火中燒的張斌,即時對父親說:

“爸,你對我說這些話,說來說去,就是不想讓我跟美美結婚,是嗎?”

“爸怎會不讓你跟美美結婚,聽到你就要結婚,快要有孫子抱,才高興呢!”張祥久對兒子說,“舅舅對我們說這些話,全是出于關心你,全是想要成全你。別急,他有個成全你們的提議,這提議就是要美美先簽個‘婚前協議書’,承諾離婚時候,不能拿你家產。舅舅說,現在不少身家稍厚的人,都這樣做了,你也該學別人這樣做。如果美美不肯簽,就說明她心里有鬼,最好還是別讓她進你家門。”

“爸,你跟媽都一定要美美簽這個‘婚前協議書’嗎?”

“我跟你媽都十分贊成舅舅這個好主意!”

一周后,張斌對父母說了:

“爸,我不跟美美結婚了。我要跟她在外面租地方同居,地方也找到了,就在唐人街附近,方便上班。”

張祥久曉得這里長大的孩子,多不易聽父母勸阻,也見他已長大成人,也知事關重大,自己不能讓步,就由他了。

張斌與鄭美美租住的地方不大,住慣了寬敞地方的張斌,在搬進去的頭一天,對著細窄的房廳有點怨忿。美美笑對他說:

“老公,誰叫你家有錢了!”

有道樹大招風風損樹,人為名高名喪人。

就在“祥記腸粉公司”生意紅火得羨煞旁人的日子,就在張祥久被選上“張氏宗親會”副主席這年,就在張祥久覺得自己已圓端上個金飯碗美夢的日子,“祥記腸粉公司”和它的擁有人,一連吃上了兩場官司。先是一場小官司。小官司了結后,一場大官司又接踵而至。這場大官司把張祥久弄得焦頭爛額,相熟他的人,都為之扼腕嘆息。

小官司起因是這樣的,有個也住在陳伯順所住的住宅大廈,叫Mary的意大利女人,把“祥記腸粉公司”告上法庭,陳訴她吃了該公司的藏有百足小蟲的牛腸后,令她驚怕得夜夜失眠,天天頭暈心跳,痛苦萬分。她的律師把她的有小蟲的腸粉,拍照存證。

這個意大利女人,不但陳伯順熟她,張祥久一家因曾在他那里住過,也熟她,知她是個靠亡夫退休金過日子的無業婦女。這女人從張祥久在街角擺賣腸粉開始,便是這檔腸粉的常客,也愛吃牛腸,贊腸粉好吃又便宜,常把腸粉買回家作餐食,還學到了說華語“牛肉腸”和“謝謝”。

張祥久怎料也料不到這個老熟客,竟反眼如不識,把他告上法庭。祥久一輩子從沒被人告過,接到律師信后非常震驚,立即把陳伯順找來商討。他告訴陳伯順,腸粉所有調好味的肉類配料,全放在冰柜里,怎會有蟲爬進去!就是真的吃到小蟲,這小蟲已被蒸過,怎會把她弄病到這么嚴重。

“我犯了甚么罪嗎,竟請律師把我告上法庭!”他氣憤地對妻舅說。

“祥久,你當然有罪!”陳伯順笑笑對妹夫說。“你的罪是因為你現在有錢了。如果你現在仍是個街角小販,就沒人會告你了,就是有人想告你,律師會先查查你有沒有錢。如果查到你沒多少錢,他們是不會接這官司的,還會勸要控告你的人,放棄這種沒得益的訴訟,但你現在有錢了。”

“怎么辦?”

“不難,破財消災。”

這類小官司的結局,都是一個樣樣的,庭外和解,賠錢了事。因為控告的人,不用花律師費,被告人則要花大量的律師費,誰都不會請律師辯下去。

張祥久賠了六萬元給這個意大利女人。

張祥久另場官司就沒那么簡單了。

這場大官司是由一場雪引起的。有一天,下了一陣子雪,“祥記腸粉公司”員工因為工作忙,沒能及時把公司門前積雪鏟走,恰巧有個五十歲左右的老美路過,被積雪滑倒,傷勢頗重,得要救護車把他送醫院。約兩個月后,“祥記腸粉公司”和物業擁有人張祥久,被受傷的老美告上法庭,須為他的傷殘負責。

代表這老美起訴的律師,恰巧就是那個被陳伯順稱為吃人不吐骨頭的猶太律師James Fishman,也就是鄭美美的老板。

前陣子,鄭美美已私下對張斌說了,她聽說,她老板起先對這官司興趣不是很大,后來查到你爸擁有兩個物業,生意也做得很大,家產豐厚,就接了這官司。美美要他們父子小心,要與自己的保險公司好好商量。

這場官司之所以稱為大官司,是因為傷者是間有名的大建筑公司工程師,有三個腰椎碎裂。在醫院動過兩次手術,仍不能走路,不能繼續工作。

更糟的是,張祥久經過上次被意大利人控告,已為公司買了意外保險,但當他拿被告律師信交給保險公司處理時,保險公司告訴他,不賠這種違規保險,因為“祥記腸粉公司”沒有依Policy把門前積雪清走,屬違規,保險公司不負責賠償。

張祥久非常驚訝,以為買了保險就有保障,沒想到什么Policy竟有這么一條不負責賠償的規定。他立即請教妻舅。陳伯順告訴這個仍是新移民的妹夫,買保險不能貪便宜。有些小保險公司,常在Policy中藏有一些含糊的避責條文,很易讓人上當,這場官司賠償得要他自己負責。

張祥久終于有機會大開眼界,見識到這位被妻舅稱為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律師,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又是個什么派頭的一個人了。就在他接到起訴書數天后,這大律師出現了。只見他年約六十,小個子,背微駝,眼睛細小,一臉花白絡腮胡子,頭頂別著頂小圓帽。

張祥久曉得他來,是要窺間伺隙找差錯的,卻又見他一臉和善笑容,行若無事地跟他握手自我介紹后,走進公司內面轉了一圈后,即拿出卷尺,在老美跌倒地方,量來量去,接著又拿出攝影機,在路面上拍這拍那,看他這時候樣子,活像只綠頭大蒼蠅,興奮地對著血腥轉。

法庭最終判下來了,“祥記腸粉公司”和物業擁有人,對受害人的賠償數目,非常巨大。張祥久算了算,他就是把這店鋪的物業也賣掉,也難以賠這巨額賠償費。

為什么賠償額那么巨大?為什么陪審團一致通過這巨額賠償?

因為受害人的律師,擺出了種種確鑿證據,證明“祥記腸粉公司”違規違例,導致了受害人終生傷殘,而張祥久所顧用的律師,則在對方的大量證據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律師,更厲害的地方還在,他不但把受害人的年收益損失,和因傷殘所牽連到的其它工程損失,全要索賠,還把受害人疼痛因素、精神創傷因素、折壽因素等等,全都要索賠。這些什么什么的索賠因素,都是張祥久見所沒見,聞所沒聞的。

“真是吃人不吐骨頭啊!”張祥久每想到這個曾對他一臉和善笑容的律師,就搖頭哀嘆。

但張祥久這場訴訟并非完全沒點好處。最近,他悲傷之余,對兒子張斌說了,很希望他與美美早日成婚,別再在外面過同居生活了。他要兩人搬回家,一家團聚,有家庭溫暖。

張家已面臨破產,原罪消失了,自然就沒人再提那令兒子離家出走的“婚前協議書”了。

“還是做街邊小販好,還是端個鐵飯碗安安穩穩過日子好。這樣的日子,沒人會時時刻刻對你尋差找錯,沒人會隨時對你興師問罪!”張祥久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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