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正播放一首輕音樂，小羅納爾多伴隨著輕柔的旋律，很仔細地沿著吳疆褲子的紋理一寸一寸探索，似乎在適應(yīng)這種新的氣味和環(huán)境，遍布斑紋的長腿優(yōu)雅地交替運動著，姿勢就像在跳熱情的桑巴，讓人聯(lián)想到性感火辣的南美女郎。

一，一，一二一。

“你看上去很怕它？”紀緣書明知故問。

“不，我愛死它了。”吳疆緊緊貼著椅背，坐得無比筆直，“我打算去買一只公的，跟你湊成一對，生很多很多孩子，很多，很多。”

“巧了，我這兒正好有只公的。”紀緣書目不斜視地開車，卻不知道又從哪里摸出一只渾身烏黑的大蜘蛛，放在吳疆緊緊貼住身體的手臂上。

為了忍住慘叫聲，他幾乎將后槽牙咬碎。

廣播里傳來一首在KTV被唱爛了的老歌——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忍了半天，吳疆才發(fā)現(xiàn)手臂上這只大蜘蛛有點怪，它不動，而且，體溫冰涼。

“紀緣書，我有問題了。”

“你能認識到自己有問題，很好。”她贊道，“有什么是我這個獸醫(yī)能效勞的？”

“蜘蛛是冷血動物？”

“是啊，爬行動物大多是變溫動物。”她瞥他一眼，他如坐針氈又不得不保持木頭人狀態(tài)的樣子非常可笑，“但你手上那只不是。”

“它是冷的。”

“當然，它是個假的。”

？？？

吳疆試著戳了一下手臂上的黑蜘蛛，它掉到一旁，八腳朝天，原來是個仿真玩具。

“會動的這只……是不是也是假的？”他滿懷希冀。

“很遺憾，活體，貨真價實。”

“你養(yǎng)個真的也就罷了，還養(yǎng)個假的干什么？”

“陪小羅啊。”

“養(yǎng)兩只蜘蛛要判刑？”

“公的，不省心。”她意味深長地瞅他。

有毒，這女的有毒！

吳疆低頭看著小羅納爾多，只見它朝著他兩腿之間緩慢前進，好像正在占領(lǐng)至高地。

幾秒之后，沖上高地的小羅納爾多停下了。

紀緣書的余光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有趣的現(xiàn)象，適時又科普上了：“巴西巨人金直間蛛是蜘蛛目、捕鳥蛛科。”

捕什么鳥？

吳疆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汗毛根根豎起。

車子平穩(wěn)向前行進，不知道開向哪里。吳疆心說——

我想下車，我想遠離這個女人。

老子累了，不想再愛了。

他耐心地等待著，但小羅納爾多靜止了，它居然靜止了！它像一個正要射點球的足球隊員，繼承了南美足球的光榮傳統(tǒng)，馬拉多納、羅馬里奧、巴蒂斯圖塔在那一刻靈魂附體，在這一刻，它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它不是一個人！

“紀獸醫(yī)，它有毒嗎？”

“有。”答案在吳疆的意料之中。

“有多毒？比你還毒？”

“很毒很毒。刺激到它，咬你一口，得截肢才能活命。”

截肢……吳疆視死忽如歸。

前方遇到紅燈，紀緣書停車等待，一手撐著方向盤，把臉靠在手背上，興致勃勃看著他。

吳疆也看她，她可真好看。

“小羅納爾多很喜歡你。”她微笑道。

“我不喜歡它。”他回敬，“包括除它之外的所有蜘蛛。”

“既然如此，我多養(yǎng)幾只。”

“你還是多跟可愛的寵物打交道吧。”

“我跟你欽慕的寧安露校長一樣，早就放棄當寵物醫(yī)生了。”她很介意他最后的演講詞，為此，他得付出點代價。

過了幾分鐘，小羅納爾多總算又開始漫步，再次向上探索。而從不坐以待斃的吳疆已經(jīng)用手機百度出了它的習性，這玩意確實有毒，但毒性對人類來說不算劇烈，被咬了只是比較疼而已。巴西巨人金直間蛛性格據(jù)說非常溫和，有博主評價說，它們平易近人。

這不，它平易近人地爬上了吳疆的手臂，那軟糯又毛骨悚然的觸感，讓他的手臂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僵直魔法效力總算消失。

他能正常喘氣了。

紀緣書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他的變化：“瞧，你開始喜歡它了。”

他再次回敬：“我更喜歡你。”

碰到這個話題，她依舊裝聾作啞，熟練地單手打方向盤，轉(zhuǎn)彎后，景市洲際酒店出現(xiàn)在視野里。

吳疆有點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

“你的風格。”景市的酒店就這里最貴。

望著越來越近的建筑物，他眉頭一皺，思索片刻道：“紀緣書，校友一場，你請我吃個飯吧。”

她輕點剎車，沉默著。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這幾秒?yún)墙^得比前半輩子都漫長。

他大學同學曾經(jīng)問他，你真喜歡紀緣書？

他說，超級喜歡。

同學們慫恿道，那你還不追？

他：不了。

同學：也對，追也追不上。

現(xiàn)在他終于要追她了，在她死而復生之后。

紀緣書隨手擱在防滑墊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因此分心掃了一眼微信的推送。

【一地金：親愛的，我現(xiàn)在G省南市培訓，剛出去逛個街，猜我看到誰了？】

【一地金：程朝陽！！！他跟一個牽著阿富汗獵犬的女的走在一起。】

【一地金：十指交握。】

【一地金：那女的假睫毛長得可以刺秦王。】

“想吃什么？”她問。

吳疆長長舒了一口氣，凝視著她的側(cè)臉。跟上次不同，她今天略施粉黛，美貌便又加深三分，從這個角度看，她的皮膚細膩光滑，紅唇盈潤，烏黑的長卷發(fā)隨意扎了個馬尾，披散在身后，幾縷發(fā)絲散落，稍顯凌亂，帶出幽幽暗香，像波斯貓的尾巴，一下一下?lián)现男模o謐的前座空間，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許是半天聽不到答案，她歪過頭，眉尖一挑：“嗯？”

吳疆清清嗓子：“貴的。”

“坦誠。”她推了一下轉(zhuǎn)向燈，車子漸漸遠離洲際酒店。

金曠還延續(xù)著她話癆的聊天風格，新信息猶如成熟的八月瓜一樣劈里啪啦彈出來，幾乎要溢出屏幕。

【一地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愛馬仕包包，大象灰，這得配多少貨？】

【一地金：看來努力了一輩子的程朝陽終于是不想再努力了。】

【一地金：不知道他的PUA技能發(fā)揮出多少。】

【一地金：我覺得自己對這對璧人存著森森的惡意，或許是我太狹隘。】

【一地金：那視金錢如糞土的清高男子或只是遇到了真愛。】

【一地金：扎心，那只阿富汗獵犬的毛比我的頭發(fā)柔順百倍。】

【一地金：我培訓完有一天空閑，本想去景市找你，但同事非要拉我去北灣，只能下次了。】

肖臣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朋友借錢，那群酒桌上說能為他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哥們有家里忽然著火的，有正在無人區(qū)信號十分不好的，還有臨時接到登月任務(wù)的，反正沒一個通話時間長過30秒。

最后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從母親宋雅端那兒要到了一萬塊還給高利貸公司。這幾年，肖柏霖的死亡撫恤金、宋雅端的積蓄快被兩個兒女掏空了。肖萌見母親身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油水可揩，早就一走了之，說是跟幾個小姐妹北上淘金。

肖臣的目的既然已經(jīng)達到，就找了個無聊的借口，離開了家。

宋雅端的母親早亡，特別渴望母愛，自己生這對龍鳳胎時沒少受罪，生下來后對他倆別提有多寵，好像把自己缺失的母愛都用在了兩個孩子身上。這倆孩子小學時不寫作業(yè)，都是她一個個幫著寫完，還一起幫著改試卷上的分數(shù)來騙肖柏麟。

肖臣初中時偷錢，宋雅端就拼命護著，肖萌和幾個不良少女一起把同班一個女生打得腦震蕩，宋雅端依舊護著。最后，兩個孩子連高中都沒考上，念了個職業(yè)學校，早早就出了社會。

肖柏麟常年在外奔波、監(jiān)測，忽略了一對兒女的教導，他們就被宋雅端寵得無法無天，等肖柏麟意識到大事不妙，兩個孩子的人生已經(jīng)近乎毀了大半。他悔不當初，可無法指責，是他讓妻子變成了喪偶式育兒，他罪無可赦。

肖臣有賭博的惡習，身邊早就借無可借，辦了十幾張信用卡，拆東墻補西墻，互相套來套去。他交了個女朋友叫阿芳，挺會來事，最早提出150萬有可能被紀緣書私吞的觀點，肖臣堅信不疑。

這幾年，阿芳一直慫恿肖臣去找野象研究所的所長楊儒，用各種萬變不離其無賴宗的借口要求從合同工轉(zhuǎn)成編制內(nèi)職工。先是提出頂職的要求，因肖柏霖編制在高校而不能得逞；繼而提出讓楊儒看在肖柏霖的面子上走破格錄用的路子，又被楊儒拒絕。

阿芳一看此路不通，又不知從哪里打聽了消息，慫恿肖臣寫申請，要求追認肖柏霖為“烈士”，讓他享受烈士子女的待遇。

當然還是被楊儒駁回。

聽說紀緣書回國后，阿芳大聲叫屈，說憑什么一個作風有問題的女人捧著鐵飯碗不丟，受害人肖臣連個轉(zhuǎn)正式編的機會又沒有？

“你得想辦法讓那個女人丟掉鐵飯碗，只有這樣，她沒有穩(wěn)定的工資收入，動用150萬獎金，你才有證據(jù)逼她還錢。”阿芳再一次給肖臣奉上自己的“真知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