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這一鬧,江夏耽擱了時間。等她頂著火辣辣的日頭終于趕到美食街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幾乎被汗給浸透了。可是來不及喘息兩口氣,飯口兒又快到了。她馬不停蹄地忙活起來。
一直忙到了午后,賣完最后一份食材。她在小本子上記好了今天的賬目,然后盤算著回去跟母親說說,增加一些備料。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越來越融入自己的新角色了。
只不過,偶爾午夜夢回的時候,她還是會恍惚一下。有時也會想起女兒圓圓,覺得愧疚不舍。可是再轉頭一看到父母的臉龐,那些愧疚便又漸漸淡了。
人生一世,無論怎么選都難免有遺憾。她反復地告訴自己,要了一樣就不能再要另一樣。更何況,這件事的選擇權本來也不在她這兒。
回到家,卻看見本應該傍晚下班的父親竟然回來了,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抽煙。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因為父親平時不抽煙,只有在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才會抽上幾根。
果然,吃飯的時候母親告訴她,玻璃廠又停工了。
江爸這個人沒什么大能耐。性格有些木訥,不善言辭。
他在玻璃廠當車間主任,喜歡鉆研技術。但無奈的是,他們這個小廠子經營不善,隔三差五就會停一陣工。停了工,自然是開不出工資的。沒有工資,江爸就會蹲在角落里抽煙,一根接一根。
若是擱在往日也就罷了。可是過了這個夏天,江夏就得去衛校報名。家里得準備出一筆學費來。更別說開學之后,還有生活費和新學期雜七雜八的開支。
江爸愁得不行,一個勁兒地嘆氣,說自己沒本事,連累了老婆孩子。
江媽倒是沒有太發愁,反倒勸江爸說這不是還有她么,等明天她就繼續出攤。而且現在江夏也很能干,她們兩個人配合賣得多,賺的也多。咬咬牙,干上兩個月,肯定能把學費賺出來。
江夏一聽,這哪能行,趕緊站起來反對。
她表示這幾天自己已經干得得心應手,一個人完全能勝任小吃攤的活兒。母親就留在家里,多準備一些半成品原料,多腌些小菜。她從明天開始全天出攤,從上午一直賣到晚上,一個假期肯定能把自己的學費賺出來。
江媽反駁,母女倆一時間又陷入反復拉扯之中。江爸在一旁看著干著急,愈發覺得自己窩囊無能,愁容更甚了。
幸虧江夏當了幾年小領導,別的本事沒練出來,給人洗腦畫大餅的手藝還是拿手的。最終,她成功地說服了母親待在家里安心備料,自己全天出攤。
她一只胳膊摟著母親,另一只胳膊摟著父親,把腦袋擠在他們中間。告訴他們盡管放心,困難只是眼前的,是暫時的。只要咱們一家三口都平平安安,往后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她說的是實話。
只要熬過眼前的這一個多月,等到下個月的中下旬,那個震驚江源城的“重磅消息”就會落地。屆時,一切都會改變。
江源這個地方,東南西三面靠著三個省,但卻都在三者的“邊角地帶”。
雖然歷史上曾經也有過榮光。但自從公路鐵路運輸取代了河流水運之后,江源的光輝時代就結束了。因為不在交通干線上,多年來經濟一直發展不動。后來,更是被專家的一席話定了性,直接斷了“生路”。
任誰都想不到,它有朝一日還能再翻身。
在江源北面一百公里外,是僅次于省會的第二大城市金江。這是一個工業型城市,以制造業聞名,好幾個國內頭部的大企業總部都在此。不過近些年,受土地面積限制,金江的城市發展幾乎到了盡頭,急需要對外擴張。
但是金江周邊的地區早都已經開發得差不多了。于是,在決策層和專家的各種考察論證下,最終選定了不起眼的小城江源。一條決策下來,江源成了金江市的“高新區”。
一夜之間,小縣城所有人的命運,就這樣改變了。
對早已經歷過一切的江夏來說,那條重磅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一個多月要怎樣平穩地度過。
距離母親第一次發病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江夏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了母親幾回,可每回得到的答案都一樣,母親說自己沒有不舒服,渾身上下哪兒都好好的。
母親就是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在咬牙強撐。
“上一世”她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在外面出攤。江夏只記得母親那天早早便回來了,放下車子,回屋就躺倒在床上。江夏去查看,發現車里的食材沒賣完,東西亂七八糟的沒有歸置。而母親的外衣上還沾了好些土。
她不解,問母親怎么了。
母親只是說自己今天有些累,想睡一覺,讓江夏拿零錢自己買點吃的。然后她就那樣躺在床上,足足“睡”了一整天。
現在想來,母親那是在拼命地忍著,生怕被家人看出異樣來。
成年后江夏才意識到這些,她不敢去回想,卻又忍不住一遍遍去回想。母親那一天,獨自一個人,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究竟是怎樣硬撐著把三輪車弄回來的。
一想到母親摔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來,拼著一口氣蹬三輪的情景。江夏的心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反復地割著。她恨自己,當年怎么會蠢得一點也沒看出來呢?!
所以她決不能讓那些事再重演一次。
但眼下,她能做的也有盡量讓母親多休息,同時仔細留意著。希望可以把發病時間往后拖。爭取拖到秋天,諸事安定下來之后,她便可以趁機帶母親去醫院做檢查和治療。
然而除了母親之外,父親這邊也有一個“大雷”即將到來,她必須提前想到辦法解決。
因此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點岔子也不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