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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西征之議

土司寢宮內,竟擺有一桌精致的酒席。

覃鼎、覃月娥兄妹二人把目光一碰,眼睛一熱,眼眶便又濕了,二人皆有一種胸中甓積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語無的悵然之情。

“今日難得一聚。”覃月娥把持住了自己惆惆悵悵的心情,粲然一笑,說道,“大哥怎么跟個女子似的,拘謹得很!傳出去惹人笑呢!”

覃鼎心底一陣絞痛,強忍著說道:“三年了,四妹習慣那邊了罷?”

“慣時(習慣)得很啰!”覃月娥笑得咯咯脆亮,一聲清脆如豆落的巴山楚語便從口中說了出來,“指揮使大人對我各是好得很勒!我有啥子要求,他都是會滿足我的咯!”

“那為何不放四妹歸寧唐崖?”覃昇緊望著覃月娥,問道。

“僅此一件,指揮使大人不曾答應。”覃月娥的臉色突然變得感傷,接著眼中慢慢盈出了淚水,沒等流出來,她立刻擦了,“說山高水長,路途遙遠,來回需半月之期,他政事冗繁,十分忙碌,抽不開身,故一直未能成行。父爵仙逝,我竟沒回來,十分不孝啊!”說罷,眼眶又是一紅,淚水流了出來。

兄妹二人無語凝噎,良久。

覃鼎起身,走向壁櫥那里,取出一個精雕細刻的紫檀木匣子,打開,一截白潤如玉的管狀器樂便倏地跳進了覃月娥眼中——那是咚咚喹(一種土家族女子與童子喜愛的單簧吹管樂器。竹制,長約四寸,開三孔或四孔,直吹,音色柔和悅耳),正是自己少女時代最喜歡的樂器呀!一支咚咚喹,該浸透了多少往事啊!

“這是四妹當年吹奏的咚咚喹,我一直留著。”覃鼎笑了,“四妹那時候不是吹咚咚喹,就是唱個不停,整個官寨都是你的歌聲,像那百靈一樣的!”

覃月娥目光凝在溫潤光滑的咚咚喹上,似沒聽見大哥的話,又似陷入了對往事的深深回憶之中,腮邊淚珠卻是自顧自落下了,她突然蒙面大哭,嬌軀亦是猛烈地顫抖起來:“大哥,我好想就留在唐崖,我再也不想去施州衛那邊了!我好想吃唐崖的社飯,好想聽唐崖漢子唱的蒿草鑼鼓曲,好想看他們在田野里玩板凳龍啊!”

覃鼎輕輕地嘆息一聲,臉上顯出濃重的憂色,便起身負手,在室內來回踱了起來,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冷靜,“只是四妹暫時不能回唐崖,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此次西征,還有一件重要事請四妹幫忙,而且此事更需要指揮使大人出面表態!”

覃月娥把滿腔思鄉之情冷卻了下來,此時竟變得出奇的鎮定,眼眶里的淚也沒了,一臉的堅毅,斷然答道:“大哥有什么事,但講無妨,月娥萬死不辭!”

覃鼎:“龍潭安撫司黃九逵篡位日久,把土司田穰囚禁在偏殿,罪大惡極,罪不容誅,又侵擾我北方邊境。姑娘田古蘭亦至施州衛申訴。出手相助,救難恤鄰,是理之常情。順理而行,天必福我!大哥懇請四妹說服指揮使大人起兵伐黃九逵!”

覃月娥深深地望著覃鼎,淚流滿面,決然肅穆地說道:“大哥,您放心,四妹會說服指揮使大人起兵!”

唐崖總理府,后園,有各式建筑數座,無論是依墻而建,還是亭臺獨立,均玲瓏別致,疏密合度。園中奇石羅布,佳木蔥蘢,其古柏藤蘿,皆數百年物。散布園內各處,又放置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

不過,時值凜冬,幾場暴雪下來,把個后園覆蓋得嚴嚴實實。奇怪的是,園中積雪竟沒有打掃。

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孩,身形長得像一座石墩,加上狐裘大衣一裹,身板更顯得比平常孩子要大。

他這時坐在一個鋪著鹿皮的椅子上。椅子的四腳左右各綁著滑行板,一個家丁站在滑行板后面,用手扶著椅子,另外有兩個家丁拉著兩根綁在滑雪板上的繩子,臉上討好地笑著,弓著身子往前邁步。

這孩子是覃文忠的獨子覃顯。覃文忠老年得子,十分寵溺。只見覃顯大睜著眼,神情興奮,手里竟提著一條鞭子,此時把手里的鞭子一揮,啪地打在其中一個家丁的背上:“再快點!”

兩個家丁忙配合默契地把步子趨快。簡易雪橇便加快了速度。

覃顯便咯咯地笑。

屋內,覃文忠的夫人王氏站在窗前,望著覃顯在家丁陪同下玩滑雪。

“老爺快來看!”王氏這時含笑回頭望著覃文忠大聲喚道,“顯兒駕駛雪橇的技術十分老練呢,明年開春,讓他練習騎馬射箭吧。”

覃文忠當然聽到了后園的歡鬧聲,但此刻明顯心不在焉,便慢慢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向窗前踱去,但那顆心明顯不在這兒。剛一到窗前,便有一陣風刮過,覃文忠立刻感到一陣冷,不由得抱了抱手臂。

李氏看到了這個細節,扶著覃文忠走到里間坐下:“首烏最補人之氣血,我已著人燉了麂肉,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給丫鬟遞了個眼色。

那丫鬟立刻躬身退了出去,急趨步望廚房那邊去了。

“秦總兵該到了吧。”覃文忠閉上了眼睛,說道。

他身后的管家輕聲道:“奴才看看去。”便輕步出門了。

在府外干道上,有幾個掃雪的家丁,這時候突然神情肅穆地閃在路邊,躬著身子,不敢抬頭。

秦邦普遠遠出現了,很快就到了總理府門外。剛進門洞,隨從立刻替他掃落雪,動作快捷而輕敏。

秦邦普這時候立刻換上了一副恭謹嚴肅的面容,徒步往總理府石階走去,到了大堂門外:“下屬秦邦普拜見總理大人。”

里面傳出覃文忠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秦邦普有些愕然。

兩扇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秦邦普輕步走了進去。

覃文忠的表情很嚴肅,坐在那里沒有說話。

在他前面的紫檀木長案上放著一張調令,壓在一塊壓書石下面,上面赫然蓋著施州衛指揮使的官印。

秦邦普已瞥見了調令,沒有貿然開口。

覃文忠把眼望向案上的調令:“你知道這紙調令說的什么嗎?”

秦邦普小心翼翼地答道:“屬下不知。”

覃文忠猛地把眼一睜:“你自己看吧,上面要唐崖調兵西征奢崇明!這不是把唐崖往火坑里推嗎?”

秦邦普一時愣在那里,可他不愧是官場老手,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恭順地站起來,輕步上前,拿起信來看,閱完信,默在那里沉思,良久才開口說道:“明面上說使唐崖為前鋒,實則整個施州衛,就只有唐崖出兵,這很棘手。不說別的,萬一兵敗,撤退途中,反賊尾隨而至,則唐崖有亡國之虞。”

王氏的臉色也是非常難看:“施州衛十八家土司,啷個要唐崖作先鋒?”

秦邦普思忖了一會兒,道:“連年調兵,土司們已經疲于奔命,頗有怨言,若非燃眉之急,土司們都不愿出征了。指揮使王大人慮及此,又因唐崖是楚蜀要沖,便單要唐崖出兵。”

覃文忠:“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王氏表現出了女人特有的刁蠻:“反正老爺不能領兵西征,要西征可以,除非從我和顯兒的尸體上踏過去。”

秦邦普沉思了一會兒,兩眼閃出光來:“公忠體國,是唐崖立國之基,遠有出交元朝符印,近有出征苗疆,都是大功,這次出征渝城,定是奇功一件。”這番話里藏著玄機,覃文忠聽出來了。

王氏卻激動地說道:“墨子(什么)奇功不奇功,我們不稀罕。”

秦邦普:“還輪不上總理大人領兵。茲事體大,領兵者,非爵爺不可!如此一來,總理大人再無掣肘。”

王氏深望著秦邦普,目光是那種女人對男人的仰慕。

突然,后院突然傳來了覃顯的哭鬧聲。

王氏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可是覃文忠面上卻毫無表情,顯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辣。

王氏暴躁地說道:“這些下人,越發不成體統了,連小孩子都哄不住。”黑著臉推開門,疾步跑了出去,幾個丫鬟急忙跟著追了出去。

外面,覃顯玩得太瘋,拿鞭子照著拉雪橇的家丁猛抽,一次用力過猛,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在他身后照顧的家丁眼疾手快,眼看快到摔倒之時,伸手抓住了他,哪知那家丁自己是站在滑雪板上,一個立腳不穩,反而摔倒在雪地里,雖然這個家丁把覃顯護在了懷里,但覃顯受到了驚嚇,又踢又蹬地大哭起來。

三個家丁臉色陡變,站在那里,一時竟傻了,又見王氏面色鐵青地出現,臉都嚇白了。

王氏:“養條狗也不至于咬主子,你們倒好,把小主子弄成這樣,真是反了天了。”

覃顯已經停止了嚎哭,臉上掛著淚痕,從那個家丁懷里跳下來,要往王氏那里奔,哪知道剛一下地,就又滑了一跤,頓時哇哇大哭起來。那個家丁早就嚇傻了,木樁似地站在那里,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王氏冷笑道:“這等蠢貨,養著也是白費覃家糧食,來人,拖出去斬了。”

覃顯立刻拍手笑道:“又可以看殺豬咯!好也,好也!”

立刻便有家丁上前架住那個家丁。那家丁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連聲求饒。

這一來,覃顯更顯興奮,賴著要跟著押人的家丁出去觀看行刑。

“算了!”覃文忠的聲音又恢復了那種古潭般的平靜,“快過年了,殺人不祥!”

王氏不得不罷休。

施州衛。是夜,月明星稀,長空寥廓,晚風沁涼。指揮使王府后院灑滿了月光。在內室,明亮的燈燭把房間照得亮堂堂的。

王良賓此時已經換上了輕軟綢衣,嘴里哼著漢灘絲弦的小曲兒,顯得興猶未盡:“月娥啊!你的三個哥哥,一個溫和敦厚,一個儒雅斯文,一個少年英杰,皆人中之杰,想不到世人口中的蠻荒之地,竟也人才輩出,難得,實在難得啊,此番西征,定能旗開得勝,奏凱而回!”說著,便呷了一口醒酒的金銀花茶,嘆了一聲,緩緩說道,“月娥啊!你離鄉三年,我一直忙于政事,無暇顧及此事。從今以后,我允你每年歸寧。”

覃月娥目光盈盈地望著王良賓,臉上竟沒有顯出喜色,卻凄然說道:“只怕到時候我回了唐崖,卻無處省親了!”

王良賓倏地向覃月娥望去:“此話怎講?”

覃月娥的眼睛也向王良賓望去,盈著淚花,對著王良賓跪拜下去:“妾身有事求指揮使大人,若是指揮使大人不答應,妾身就只有一死以謝罪我大哥。”

王良賓心中已猜出了八九,武陵諸土司中,時有叔侄、兄弟之間爭奪襲位權之事發生。雖說土司襲職者均需呈報朝廷,亦需持有襲職依據:銅印、號紙,但山高皇帝遠,若是有篡奪司職之事發生,朝廷往往有鞭長莫及之憾,雖然如此,只是朝廷之命,不可違拗,篡奪者其罪當誅。于是,便目光柔和地望著覃月娥,正顏說道:“你先起來,你要我做什么?我答應就是。”

覃月娥眼露喜悅,深深一拜:“多謝大人。”

王良賓嗔怨道:“這就生分了。”便伸手去扶覃月娥,“起來再說話,不然我可是要生氣了。”

“知道了。”覃月娥輕聲應道,“奴家大哥西征,后方卻是不穩。龍潭黃九逵定會乘機蹈襲唐崖。奈何唐崖精兵盡出渝城,唐崖不啻一座空城。月娥懇請大人兵出龍潭,討伐黃九逵,為田氏復國,解了唐崖后顧之憂。”

王良賓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覃月娥為覃鼎求情,是覃文忠之故,卻不料卻是另有他事,便思索半晌,突然說道:“月娥,你過來。”他一把攥住了覃月娥那只滑膩溫潤的手,“你小我二十多歲,三年無怨無悔地盡心侍奉我,我欠你的情,況且懲處奸人,是本指揮使的分內之事,這件事情,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大哥有后顧之憂。”

“多謝指揮使大人!”覃月娥又要下跪。

王良賓連忙扶住了她,不禁呵呵笑道:“你個幺妹兒,又生分了。叫什么部堂大人,那是別人叫的。我還是你的賓哥兒。”

“賓哥兒,奴家求人,可不是只求一次噢!你怕是不怕!”覃月娥笑得咯咯脆亮,“還有兩件事要求我的賓哥兒咧。”

“好好好,妮子就是求我一千件事,我都應了。”王良賓哈哈大笑,便攔腰摟住覃月娥,“只是你得答應我這一件事。”便作勢欲親。

覃月娥偎著王良賓,一只手在他胸口肚腹上下撫摸,兩只眼睛水汪汪地望著他,眼神漸漸迷離了,“第二件事,就是今兒晚上我要吃了你。你讓,還是不讓我吃?”

王良賓恍然而笑,把覃月娥往床上就是一扔:“今兒就看是我吃了你,還是你吃了我!”

卻說田古蘭在施州衛申訴,情動于中,將黃九逵罪狀列了十余條:篡奪土司位,藐視大明朝廷,肆意殺戮忠官良將,人祭鬼神,民不聊生,結盟偽梁,公然造反,罪在不赦。黃九逵所犯之罪,罄竹難書,若大明不伐之,是怙惡不悛,則西南諸司,恐群起而效之。再則,若黃九逵不除,唐崖北方邊境有事,其西征將有后顧之憂,恐難成行。田古蘭這一番話,直說得王良賓聳然動容,許以出兵討伐黃九逵。當即便令施南宣撫司、金峒安撫司兩土司出兵討伐黃九逵。

施南宣撫司出兵一萬,從曉關西進,過興隆寨,越象鼻嶺,兵鋒直指龍潭,金峒安撫司出兵八千,過黃虎壩,越老鷹巖,自北路而下,兩支軍似虎鉗一樣,死死鉗住黃九逵,覃昇亦出兵青崗嶺,攻斑竹園,破槽門口,一路勢如破竹,直到大堡下寨。

龍潭田氏宗族,亦群起而攻之。

黃九逵四面受敵,抵敵不住,連夜西逃渝城,投奔樊龍去了。其狀十分狼狽,僅親信隨從十余騎跟隨。

龍潭田氏自此復國。田穰遣使四出,答謝各土司出兵復國之恩,另遣使至施州衛,取府庫金銀之半厚賂王良賓。

唐崖北方邊境自此安靖。覃文忠不勝之喜,大張筵席款待龍潭使者,各述衷情,使者逗留了三日方回龍潭復命。

龍潭土司田穰大悅。自此龍潭唐崖兩國情誼益加深厚。

在唐崖官寨,土司宮殿正殿,滿殿黑壓壓的,百官俱在。

覃文忠在前,眾官員在后,井然有序地跪著,鴉雀無聲。

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也在。

覃文忠神情肅然,眼簾低垂,一動不動,雕塑般站立在那里。

少土司覃鼎坐在王座之上,面對著百官,穩若磐石,眼神平靜如潭。身后站立著內侍官兩名。

殿外驟然傳來三聲鞭響,接著一個尖細的聲音拖長聲調,高聲宣道:“三聲鞭響,百官肅靜——”

少土司覃鼎抬起眼,目光望向前方,慢慢掃視著眾大臣,緩緩抬起手:“議事吧。”

覃文忠立刻躬身前趨,十分恭謹地從覃鼎左側一個內侍官手里接過一塊調兵金牌,轉身立于御座前,舉著調兵令說道:“施州衛指揮使王大人下了調兵令,唐崖土司于春節前出兵渝城,討伐叛軍樊龍。”公布畢,又畢恭畢敬地把調兵令歸還內侍官,退回自己的位置跪下。

這是覃鼎第一次出朝與百官議事。

百官態度非常復雜,一時愣怔在那里,顧盼左右,面面相覷。

中營副總兵覃蠟臉色更是一變。

覃鼎沒有看覃蠟,卻如同長有天眼,突然問道:“覃蠟。”

覃蠟微微一顫:“屬,屬下在。”

覃鼎:“你掌著中營,兵員最多,你說,該怎么辦?”

覃蠟:“屬,屬下以為,立刻從各旗抽調兵力,組成西征軍。”

覃鼎:“各旗分別調多少?怎么調?”

覃蠟:“這個……爵爺英明睿斷,自有主張。”

覃鼎猛地把眼一睜,直逼覃蠟:“本爵是有主張,我現在是問你要主張。”

覃文忠面色一變,秦邦普也顯出意外之色。

覃蠟囁嚅著似想再說,苦于無以對答,只得低下頭去。

覃鼎似在故意針對覃蠟,這令眾大臣無可捉摸,那幾個與覃蠟結有怨仇的正直官員飛快地交換了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有幾個官員卻絲毫不動,依然是眼觀鼻,鼻觀心,神情肅然。

這一切都被覃文忠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

覃鼎似憤懣已極,大聲斥道:“好!好!平時一個個養尊處優,一旦官寨有事,竟然一個個束手無策,現在,調兵西征,都拿不出個主意來,是不是覺著出頭了,我點著名要你去?當年征伐苗疆之時,個個摩拳擦掌,主動請纓,爭當先鋒,征伐渝城怎么了?覺著偽梁勢大難敵嗎?”

少土司竟有如此嚴威,眾官員愕然之余,把頭伏得更低,有的臉上卻是欣喜之色。

只有覃文忠,依然不動聲色地跪在那里,等著官員們拿自己的意見。

這時,覃文忠身后左側的一個官員倏地把頭抬起,朗聲說道:“爵爺金貴之軀,望爵爺息怒,屬下有話要說。”

覃鼎聞言,平了平氣息:“好,田卿,你說。”

田克申:“依屬下愚見,官寨重地,中營之兵不可輕動,龍潭新近與唐崖修好,北旗無虞,其兵可調,西旗扼守楚蜀關口,直面渝城,其兵必調,東旗御守忠堡,其東便是施南安撫司,唐崖與施南并無戰事,其兵也可以調,唯有南旗,御守朝陽四洞峽一線,地近苗疆,其兵不可輕動。”

覃鼎又問:“誰人統兵西征?”

覃蠟眼睛一亮,略一躊躇,幾乎是唐突地大聲說道:“爵爺,屬下推舉一人,可堪為遠征軍主帥。”

覃鼎:“你要推舉誰?”

覃蠟:“總爺覃昇,他在施州衛求學多年,定然飽讀詩書,深諳兵法用兵之道,由他擔任主帥,必然遠征大捷,必然為唐崖增光添彩。”

覃鼎沉默得像石雕一樣,不做任何表態。

田克申猛然把頭抬起,目光灼灼,似能看透覃鼎心思,高聲奏道:“覃昇不可為主帥,因他為質數年,又御守邊境,與唐崖政事疏隔,難以服眾,北旗無虞,覃昇另有重任要擔,可調至南旗御守苗疆。要是爵爺不怪罪,我斗膽推薦一個人為主帥。”

眾大臣面色一變,又是面面相覷,覃蠟一凜,臉色陡變,兩道仇視的目光直逼田克申。

田克申卻不看他,只把眼望著前面地上。

覃鼎:“你要推薦誰?”

田克申一字一頓地說了四個字:“爵爺本人。”

覃蠟一愣怔,頓時臉色一片喜色,不由得向田克申投來激賞的目光。

覃文忠臉上此時竟顯出一個明顯的笑意,卻還是沒有說話。

秦邦普臉上又是一愕,敦促爵爺領兵,本是自己的計謀,為何田克申竟率先而奏?難道他暗中竟是總理大人的人?又或者是爵爺未曾出兵為他復仇,便攜私報復?不論如何,既然田克申提請爵爺領兵,便省了自己一事,自己相機而動便可。

那幾個欣喜于少土司理政的官員,此時頓感田克申以怨報德,紛紛把憎恨惱怒的目光投向他。

田克申卻視而不見,跪伏在那里,神情肅然,巋然不動。

覃鼎口氣竟變得溫和起來:“為何是本爵?”

田克申:“土司群王,偏居西南,自相君長,向來為朝廷所忌,四川天府之國,大明王朝西南最為富庶繁華之地,奢崇明叛明,成朝廷心腹之患,朝廷求兵于我,此次遠征,只能取勝,不能失敗,否則不僅在天下人面前丟盡臉面,朝廷也會輕視我唐崖,故西征渝城,事非小可,唯有爵爺親征,方能鼓舞士氣,確保一戰必勝。”

此言一出,滿殿沉悶的氣氛為之一掃,這一番高談闊論說得絲絲入扣、鞭辟入里,不獨覃鼎連連頷首,神情顯出此言不差的頗以為然,覃文忠也向田克申投去感激的目光,秦邦普亦是神情一舒,覃蠟更是喜形于色,那些向著覃鼎的官員也不得不表示認同,一時沉默在那里無話可說。

覃鼎突然大袖一揮:“準!本爵親自領兵西征,授田克申為遠征軍謀士,田克星為前鋒。覃昇調至南旗朝陽,守御南旗四洞峽一線。官寨一任大小事務,皆由總理打理。”

那些心向覃鼎的官員臉色陡變,僵在那里,一時手足無措,覃文恭便與好幾個官員下跪道:“爵爺不可親自領兵!萬一爵爺有三長兩短,屬下無法向先君交待!”

覃鼎:“此事已定,不可再議!”

突然,其中一位官員神情激動地高聲奏道:“屬下陸棟愿隨爵爺遠征。”

另外幾位官員彼此把目光一碰,紛紛奏道:“屬下羅德全愿隨爵爺遠征。”

“屬下謝忠愿往。”

“屬下孫旭愿往。”

……

覃鼎大袖一揮:“全準。散朝。”只把目光朝覃師掃了一眼,便大袖一揮,站起身來,大踏步往后殿而去。

覃文忠嘴角也起了一個陰冷的笑意。

覃蠟低聲詛咒了一句:“全都給我去死吧。”那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覃鼎回了寢宮,唯有覃師跟隨而去。

覃鼎屏退內侍,面色凝重地望著覃師,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西征之后,唐崖官寨就是一座空城,你是個正直的人,又懂得變通,官寨就要靠你了。”

覃師跪伏在地,眼淚奪眶而出:“屬下拼了這條命,也要保住唐崖官寨之權不落他人之手,以待爵爺凱旋!”

在官寨南門外面,在唐崖河岸,有一塊方圓百余丈的大坪,這就是唐崖官寨教場。

此時,教場壩的里里外外搭滿了大大小小數千座軍帳。數千桿牙旗在冷風中獵獵作響,旗子上“唐崖”“東旗”“北旗”“西旗”、“覃”等字號赫然可見,十分壯觀。一隊隊的驃騎兵在教場跑馬,一列列長槍步兵在演習走陣變陣,亦有精兵在練板凳拳等土民拳術。

在唐崖河碼頭停泊著大小數百船只,上面也有水軍在操演。

突然,一支“龍潭”字號的軍隊順唐崖河而下,竟至唐崖碼頭靠岸。

原來田穰為答謝唐崖復國之恩,特令其子田應虎率一支軍援助。田克星大喜,一面安排龍潭兵安營扎寨,一面派人去稟報土司覃鼎。

與其唐崖軍隊的成熟操演想比,龍潭軍連扎營的進度都顯得非常緩慢,從正午時分一直到日頭偏西,軍士們一直在吵吵嚷嚷的,僅寥寥草草地搭起了數十個軍帳。

原來,龍潭剛剛復國,國事未定,軍備未整,田應虎又從未領過兵,便顯得十分狼狽。在眾目睽睽之下,田應虎左右指揮,來回奔忙,雖然軍士個個是狼土兵之子孫,極擅騎射,功夫又高,但卻未有在軍營里操演過,故此十分不得要領,搞得田應虎顧得了東又顧不了西,其狀十分狼狽,大冬天的竟急得滿頭大汗。

在教場西南面,“覃”字號和“唐崖”字號牙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田克申站在教場,看著各營副總兵教練軍士,軍士左右進退,回旋往來,皆中繩墨,毫發無差,自始至終,寂然無聲。

龍潭軍士雖勉強扎好了營盤,操演時又不成隊形,田應虎的耐性耗光了,他本意是要顯示自己軍事之才,此時便惱怒起來,有犯不赦,不消片刻,就鞭了五人之背,貫了三人之耳,軍伍方才有了一點隊形。

看看正是正午時分。營中“下操”的喝聲不絕于耳。操演陣法的軍士紛紛下操吃晚飯。

田應虎卻下了一道軍令:若非鐘鼓添聲,旌旗改色,否則就是餓死,也不許吃飯。

田克申卻未有勸解,倒是對此表示贊賞。

其他大營里,下了操的軍士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全都蹲在自己營房外的露天大坪里,一個個捧著碗,圍著盛滿菜的大盆,一邊吃飯一邊談笑。

在唐崖河西面大路上,三騎身著勁裝疾服的快馬飛馳而來。

三騎遠遠望著施南遠征軍大營,看看近了,徑直朝龍潭司大營而去。

龍潭大營守衛攔住三騎,厲聲喝道:“軍營重地,不可擅闖。”

一個粗莽的聲音反而斥責道:“瞎了眼了?也不看看是誰?”

那守衛定睛一看,臉色陡然而變,連忙跪下,磕頭如搗蒜:“小的該死,不知道是……”

“還不快帶我們到主帥那里。”為首那騎沉聲喝斷那守衛的話。

“是!是!是!”那守衛一迭連聲說道。

數騎入營不久,龍潭司西征軍營地突然傳來如雷的歡呼聲。

田克申一驚,把目光望向龍潭司大營,只見那邊軍容整肅,與上午的狼狽情形竟是大不相同。

在那邊大坪上,只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臨時搭建的將臺上,正在演講什么。他身材不高,可是身段挺拔,顯得修長,眼睛大又烏亮,他不時把手臂高舉過頭上,然后有力地揮下。

他周圍的人個個目光定定的,嘴巴大張,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講演,不時傳來一陣附和的歡呼聲。

田應虎站在少年身邊,表情溫和,望著少年的目光顯著安寧。

田克申與唐崖眾狼土兵皆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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