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實不知我!”
蘇汴拎著酒杯,不管周圍的鶯鶯燕燕如何動人,就是做出了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樣來。
當然了,這里頭的情緒,或多或少還是帶了幾分真的。
人家都在罵,他又不是聾子,當然不可能聽不見。
只是想到自己做了許多好事,最后卻沒撈到個好名聲,心里頭難免覺得有些不公平,這是正常的。
邊上的姑娘們一個連著一個,都瞧出了今日蘇衙內(nèi)的興致不高,誰也不敢先開了口,害怕說錯了話,反而引得這位爺?shù)牟幌病?
一時間,這包廂里便只能聽見他的嘆息聲了。
張大富好不容易才把臉從姑娘的胸上抬了起來,深深地喘了好幾口大氣,這才開口罵道:
“你這惡廝,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還偏要惦記自己的名聲!當真是既要又要還要,呸!天下間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臨安城里,敢這么與蘇汴說話的,現(xiàn)在怕是只有這么一人了。
他并非什么皇親貴胄,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祖上做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只是一七品鴻臚寺主簿而已。
但偏偏,他家和蘇家是至交,額,他高祖也姓張,叫張懷民。
是當年和蘇軾一起在黃州熬夜的伙伴。
蘇汴只是瞟了一眼這胖廝,都說心寬體胖,這話當真是不虛。
“大富啊,兄弟我心里頭難受……”
“你難受個逑!”
這胖子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我是真難受?!?
嗯?
張大富總算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見他皺眉不語,一對眸子雖然亮得厲害,可總像是裝了萬千的心事一般。
這胖廝也變得有些嚴肅了起來:
“北還,出何事了?”
“唉!一些公事,咱們飲酒罷,飲酒!”
胖子性子直,大腦總共也沒幾條褶皺,想不到太多,聽蘇汴勸酒,便老實地陪了起來。
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張大富最后一次睜眼,只瞧見周邊的人都退去了,外頭進來了一對老人。
“這露燕舫……還有這種老貨……”
說完這句,便趴在桌上,怎的也起不來了。
“衙內(nèi)今日怎的只顧飲酒?莫不成是嫌棄我這船上的姑娘了?”
蘇汴頭靠在張大富肩上,仰面看著來人,心里裝的石頭也落了下去。
這對老夫婦,便是露燕舫的主人了……名義上的主人,背后興許還有人,興許沒有,不過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從這里放出去的消息,都是他們送給岳飛的。
“王大姐說的哪里話,東雨西琴、南衣北雁,那可都是我心肝上的人,我哪里會嫌棄她們?”
“那是為何?”
這王大姐雖然名喚大姐,但年紀怕是已有六七十,是他奶奶輩的人物;但姑娘們都叫她大姐,那就大姐了吧。
蘇汴擺了擺手:“還不是一些個公事,徒惹人煩。”
老婦朝著老頭兒使了使眼色,那老頭便在邊上坐了下來,一邊給蘇汴倒著酒,一邊勸道:
“衙內(nèi)憂國憂民,擔的是大責!不過既然來了船上,那便將煩惱全都拋了去,專心地吃酒,專心地耍樂即可。”
說罷,便舉杯敬道:“小老兒敬衙內(nèi)這一杯!”
……
去年諸軍北伐,連戰(zhàn)連勝,打得那金國四太子幾乎就要棄守開封、北上渡黃河。
幸好有著大宋的相助,方才給了這女真神將喘息的機會,叫他回朝去見了金國皇帝,重新點檢糧草,調(diào)集兵馬,在寒冬臘月的時節(jié),以重兵入淮。
這其實無所謂,因為蘇汴是后世人,所以他知道,宋國不會因此而亡,完顏兀術(shù)也很快就會退去。
重要的是,岳飛。
淮河三將,韓世忠據(jù)楚州,號稱轄兵八萬,實際可控之兵不過三四萬人;張俊是淮西主力,當年淮西軍變后,劉光世所部大都北投,剩下來的都被他給吃了,轄兵八九萬是有的。
岳飛駐荊湖北路,所控之軍十萬,是三人里頭實力最強的一個,但相較于韓世忠而言,也是距離張俊最遠的一個。
照著蘇汴的記憶,這老哥在金牌事件過后,對于趙官家的信任仍是不減,當會上書兩道;上策是趁著金兵主力南侵之際,長驅(qū)中原直取洛陽和汴京……自然了,趙官家若是能有這般膽識,上次在朱仙鎮(zhèn)就不會把他給喚回來了。
中策嘛,則是說與其沿江東下,不如直接渡江而去,切斷金人和后邊的聯(lián)系,讓其處于腹背夾擊之中。
說實在的,這也是個好法子,但岳飛不知道,張俊也不知道,興許連現(xiàn)在的趙官家都不知道,這幾乎成了岳飛的取死之道。
劉錡攜馬軍司兩萬人,楊沂中攜殿前司三萬人,加上張?zhí)镜陌巳f兵,已經(jīng)夠了。
對于去年被岳飛給打得喊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完顏兀術(shù)來說,甚至連韓世忠都不用上,確實是已經(jīng)夠了。
金人沒有當年那般的厲害,宋人也沒有當年的那般無能。
岳飛不用到,女真自當敗退;而等他們敗退過后,就將是趙官家算后賬的時候。
你岳飛,明知淮西是臨安屏障,為何要說甚么圍魏救趙的法子?
莫不是想以官家的安危,以掙得你個人的名聲?
陛下催你出兵,你卻為何等戰(zhàn)事都結(jié)束了才到?
誰敢保證你不是存心拖沓?!
誰敢保證你不是揣了別的想法?!
行吧,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總的來說,這把柄是他自個兒送到別人手里的。
“你是說……”
老頭兒喝酒容易上臉,雖然喝得沒有蘇汴多,但臉卻要紅了不少。
今日這鱉孫帶來的消息,當真是重要得很。
蘇汴當然不會直說,他只是講張?zhí)緸榱饲蠊?,不會給岳飛前進的機會罷了。
至于秦相爺會不會在這上頭做文章,他并沒有講,這事兒他都知道了,那消息是從哪里來的?
大伙兒都是聰明人,就算想不到岳飛會背上一個謀反的罪名,也自然能想象得到延誤軍機的后果。
這便足夠了!
見這老頭兒老太太都退了出去,他又在屋子里趴了許久,這才伸了個懶腰,叫人進來背起了張大富離開。
臨了,還不忘叫人將桌上的飯菜給打包帶走……明日趙官家的午飯,便是有了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