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寧坊那姓陳的寡婦,多好的人吶!”
包房里,打雜的小廝吳小二弓著腰,說話的聲音剛剛好,能叫岳云幾人聽個清楚,也能不被外邊的人給聽了去。
南衣只說她長居在船上,對于外邊的事大都只是耳聞,今日的貴人想聽,便與他們喚來了這長舌的漢子。
“她家男人本來是在馬軍司當的差,去年北上的時候,不知是死在了淮河還是在哪里,反正連個尸首也沒見得;陳寡婦識得一些字,收到消息的當天就想撞墻隨她男人同去,周圍人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她給按了下來?!?
同是當兵的,岳云聽了這事,當下心里頭便生出幾分贊嘆來,可是一想到自己問的是那蘇衙內做的惡事,又不免添了幾分擔憂。
“他,他難道是欺負了人家?”
不怪他這么想,男人和女人,無非就那么點事。
吳小二搖頭得果斷:“那倒沒有?!?
不等岳云松口氣,這人接著道:
“不過清白到底是沒了。”
‘啪~’
這聲音清脆得厲害,屋子里幾人同往岳云瞧去,只見他手中的杯子,竟然直接被捏成了碎片。
吳小二連連作揖:“都是蘇衙內行得好事!人家誓要為自家男人守節,這本來是美事一樁,可不知他怎的聽見了此事,非要帶人上門,去給那陳寡婦說親?!?
“唉~可憐那陳寡婦厲志貞亮,抵死不從;按理說,人家不從就不從,哪有強扭的道理?可是蘇衙內是什么人?他想要做的,那便是一定要做的。”
連張節夫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催促著這人道:
“那賊人行了什么惡事?!”
“他叫了幾十個鰥夫寡漢,每日便在人家門前候著,挑水洗衣,劈柴燒火,把陳寡婦家的重活全都給攬了去……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蘇衙內只叫陳寡婦選婿,不然的話,這些人便決計不會散開。”
“誰敢去觸他的霉頭!這不,去年除夕之前,陳寡婦到底還是把自己給嫁了。”
“您說說,那孟圣人說‘舍生取義’,那陳圣人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蘇衙內這般插手,不是墜了人家的清白之志,又是如何?”
饒是他臉上痛心得很,但岳云反而比一開始的時候要鎮靜了許多,不為別的,只因這事兒聽上去……
好像也不是很過分的樣子。
廢話,他親娘劉氏,當年就是拋下岳飛,改嫁的韓世忠麾下一押隊……后來韓世忠叫人傳話岳飛,讓他派人來接回去,岳飛只是送了五百貫錢去,了卻了這樁關系。
改嫁而已,有生母的例子在前,岳云終究不太好批判許多。
反而是張節夫,老頭兒讀過書的,撫著胡須道:
“你這人都懂的圣人教諭,那衙內這般出身,竟然還不如你這腌臜。”
此事當是記下了!
岳云清了清嗓子:“接著說,指著最是過分的先說?!?
言罷,便將指甲蓋大小的銀子給丟了過去,吳小二連忙接住了,不斷地朝著他道謝。
“還有一事,乃是小人親眼所見!”
收了人家的好處,吳小二精神也好了幾分,開口道:
“保安堂您幾位曉得吧?前朝王御醫后人開的鋪子,是這臨安城一等一的藥店!”
“每年立春時節,保安堂便會向外招收學徒,那個時候,江南諸縣、兩浙兩淮,甚至是高麗西夏,許多人都會來爭這一個名額?!?
“話說錢塘有個許家,爹媽死得早,只留了姐弟二人在世,那做姐姐的含辛茹苦,終于是將弟弟給養育成人;做弟弟的也是爭氣,改文從醫,有了一門謀生的技藝?!?
“遇見兩年前的立春,保安堂招收學徒的時候,那許家弟弟,名喚許仙的,經過重重考核,好不容易被當家的王大夫看中,收成了親傳弟子,允了他一個坐堂抓藥的機會?!?
“可憐那許仙小哥,多好的人吶!小人上次得了風寒,就是托他的福,抓了兩副藥就好了?!?
“那日他奉命去給蘇衙內看病,結果去了整整一日!回來后整個人就不好了,有人說是那蘇衙內好男風,見許仙小哥模樣俊俏,便……”
又是‘咔嚓’一聲,張節夫一臉哀怨的看著岳云,這次,他捏碎的是張節夫的杯子。
吳小二不敢省話,接著道:“許仙小哥的清白是否被占了小人不知,不過自那日以后,蘇衙內便每天去保安堂尋他,嘖嘖,大白天的,也不管旁人怎么看,直接拖著人就往外走!”
“混賬!”岳云喝道,“便沒有王法了嗎?!”
“誰說不是呢?”吳小二不住地搖頭,“不過他們也沒去別的地方,不瞞官人說,那時候整整一個月,小人都能在西湖邊上瞧見他們。”
“哦?他們來西湖作甚?”
“小人也不知道呀!反正每日來,不管天晴下雨,都帶著幾十把傘,不長眼的人見了,還以為他們是賣傘的呢!不過若真是上去詢價,少不了得被辱罵一番。”
“后來呢?”
“后來有一天,他們終于是上了一艘船,再然后……小人便再未見過了,不過許仙小哥總是不當值,保安堂便把他的名字給劃去了,可惜了,本來能成為一代神醫的苗子,就這么荒廢在了蘇衙內的手里。”
難不成是死了?
岳云雖不知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這事兒經不起推敲,一推敲之下,恐怕還有天大的內情。
只是從結果上來看……又是惡事一樁,當記下了!
不得不說,隨便一問便盡是傷天害理的大事,即使是趙官家,也是不能夠容忍的吧?
他這么想著,覺得自己或許是真的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了。
吳小二一說就是兩個時辰,什么金山寺的和尚,什么白云庵的尼姑;什么錢塘江的漁戶,什么南屏山的樵夫……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血和淚的故事?
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欺男霸女,罪惡滔天!
說到最后,憑腦子已經是記不下了,張節夫甚至討來了紙筆,直接寫在了紙上。
南衣乖巧的坐在一邊,從來不搭話一句,這些事兒,她好像也不止一次聽到過了。
“行了,足夠了!”
岳云看著張節夫列出來的長長幾十頁紙,真叫他說下去,恐怕一夜也說不完。
“最后問你一事,你得認真作答,若是有半句假話,某的拳頭可不饒人!”
吳小二接過他丟來的又一錠銀子,這次比之前的要沉了許多,心下大喜,連忙應聲道:
“官人相問,小人無所不答!”
岳云盯著他的眼睛:
“你們這露燕舫,是誰在給岳家軍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