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府主城名為斬秋城。
百十年前，時任州府長官上書朝廷，言【斬】字不吉。
朝廷認為此議有理，遂批旨以【別】替【斬】，將斬秋城改為【別秋城】。
只不過，官方行文與州府諸志中是改了，民間卻還是稱呼其為斬秋城。
至于斬秋城名字的由來嘛……
“店家，能否給我再講講？”
豆花店門口。
已過中年，稍微有些發(fā)福的豆花店老板正系著圍裙舀豆花。
大鐵勺在桶內四周輕掠幾下，倒入早就在一旁侯著的瓷碗，倒上辣油、鹽、咸菜，喊一聲行菜。
屋內便有人快步走出，肩膀圍著一條抹布，手腳麻利將數(shù)碗豆花擱入盤中，端進屋去按順序擺在食客桌前。
做完一套流程，中年店家取出抹布擦擦手，這才略帶怪異地看了眼面前的青衣姑娘。
“我說小姑娘，你都擱這問我好一會兒了吧？你到底吃不吃豆花？”
聽到店家的話，門口站著的青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當然吃，一碗豆花，咸菜少放，再來兩個包子?！?
“好嘞，您里邊稍坐，馬上就來。”
店家熟練說著客套話，隨即想起面前這位青衣小姑娘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便又順著接了兩句話。
“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要真想聽故事，就在里面稍坐會兒，我這前邊還剩仨客人，等把他們招呼完，我就去給你講講?！?
聽到這話，攤前站著的青衣姑娘眼睛微微一亮，本就彎彎的一對新月眉更彎了些。
“哎好，謝謝店家，那我在里面等你，祝你財源廣進。”
“嘿！你這小姑娘……”
店家笑著搖搖頭，繼續(xù)招呼其他客人。
因為已經過了用餐早高峰，店里客人不多。
陸羽稍作打量，便在角落尋到一處干凈位置。
剛坐下不久，先前在門口端菜的那位伙計就將陸羽點的菜送了進來。
一碗飄著紅艷艷辣油的豆花，一只竹籠，上面擱著兩個拳頭大小的包子。
咦，怎么多出一碗小米粥？
送錯啦？
“姑娘且放心吃，今天是我們老板娘的生辰，老板說他沒啥大錢，便請諸位客人一人一碗小米粥，討個吉利。”
迎著陸羽疑惑的目光，伙計將盤子從桌上抽走，這才笑著說起了原因。
“那謝謝啊，祝老板娘生辰快樂！”
“好嘞，話一定帶到，客官您慢用！”
伙計離開，陸羽開始享用早餐。
她上輩子是北方人，然而卻不太能吃咸，故而提前叮囑店家少放咸菜。
舀一口豆花送入口中。
又滑又香，還帶著絲絲甜味，咸菜也是那種脆脆的感覺。
嗯……確實不錯。
掰開包子，確認是酸菜餡后，陸羽滿意地點點頭。
她是素食動物，不太喜歡肉餡。
吃一勺豆花，咬一口包子，再喝一勺小米粥，著實愜意。
辰時過半。
來店里吃豆花的客人漸漸少了，店家解下圍裙，喊來伙計替自己在門前看著，自己則端著一壺茶朝店內走去。
那個青衣小姑娘剛吃完兩個包子，碗里豆花還有一小半。
“小姑娘覺得我這豆花味道咋樣？”
察覺到周圍光線一暗，陸羽微微抬頭，發(fā)現(xiàn)是那個微胖中年店家。
“味道確實很好，只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店家何不另尋個敞亮處開店？”
聽到陸羽的話，店家爽朗地笑笑，給自己和小姑娘都倒了一杯茶。
“我早些年也想過，只是我家娘子不愿意，說開在寬敞處固然人多，卻也會平白增添許多麻煩事，后來我也想通了，就待在這老巷子里，賺個周圍鄰里的放心錢，省事也省心。”
陸羽微微一愣，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
“夫人心境如此豁達，一定能夠長命百歲?！?
店家笑著輕輕跺腳，肚子上的肥肉都一顫一顫的。
“嘿，小姑娘一看就是讀過書的，那就借你吉言！對了，你先前在店外是問我斬秋城這三個字的來歷是吧？”
“是的?！?
中年店家抿了口茶水，舒爽地嘆口氣，這才緩緩說道起來。
“以前呢，也有不少外地人來我這店里吃過豆花，卻鮮有人問起咱們這斬秋城名字的由來?！?
“斬秋斬秋，這個【秋】并非咱們所知道的那個秋天，他是一個人的名字?！?
“據(jù)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啊，還沒有咱們燕國的時候，這座城還不叫斬秋城，當時守城的前朝最后一任城主名叫方硯秋。”
“太祖皇帝打到城下的時候，方硯秋帶著滿城百姓寧死不降，但太祖皇帝何等雄才武略，不消半月便破了城?！?
“方硯秋見大勢已去，先是殺掉自己一家妻兒老小，又自殺在祠堂里。”
“因為攻城耽誤大半個月時間，當時攻城的主將為發(fā)泄心中積郁，便將這座城改名為【斬秋城】，意為斬殺方硯秋，也斬盡前朝氣數(shù)?！?
“大概一百多年吧，當時的州牧大人上書朝廷，說【斬】字既不吉利，也有失大國風度?！?
“方硯秋雖是前朝臣子，但事主頗忠，為國捐軀，德行無虧，【斬】字稍有不妥，請改其為【別】字。”
“后來，這座城就改成了【別秋城】，只不過大家伙兒祖祖輩輩喊了數(shù)百年，哪那么容易改口？”
聽完店家的話，陸羽放下勺子微微點頭，想不到【斬秋城】三個字里居然還藏著這么一段過往。
“哦還有，永定坊秋水巷有個梅園，每旬三和七這兩個日子都會有園子戲上演。”
“【古渡懷秋】是那里的經典曲目，今天正好初三，小姑娘下午去應該能聽得著。”
永定坊園子戲。
陸羽早在繡平府的時候就聽說過它的大名，如今剛到永定府便聽人說起，那看來等會兒必須去看看了。
聽說那兒的頭牌梅三娘也是個難得的大美人。
擱下碗筷，一口抿盡杯中茶水，陸羽從身后取出一物遞給中年店家。
“店家送我小米粥，我便聊贈一塊無事牌給夫人，祝她生辰快樂，長命百歲！”
中年店家連忙起身擺擺手。
“這可使不得啊姑娘，一碗小米粥而已，實在當不得姑娘這番大禮！”
陸羽將無事牌放到中年店家手里。
“拿著吧，我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值不得幾個錢?！?
聽到陸羽說不怎么值錢，店家這才開心接過，仔細擦拭兩下揣進口袋里。
“多謝姑娘好意，今日這頓飯錢，姑娘就不用給了。”
陸羽笑著輕輕點頭，起身朝門外走去。
“姑娘慢走??！”
……
豆花店里。
最后一位客人走完，伙計摘下圍裙進來收拾桌子。
收起角落里桌子上的碗，伙計忽然“咦”了一聲。
碗底壓著十文錢，剛好夠桌上這頓飯的錢。
伙計略一回憶，很快想起方才坐在這里的那名青衣女子。
“掌柜的，剛剛那位客人的錢！”
中年店家聞聲趕來，看到桌子位置便想起是剛剛那個青衣小姑娘的。
店家捏著錢走到門口，想要還給那個小姑娘。
只是門外人流如潮。
哪里還有青衣小姑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