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花店所在巷子。
陸羽稍稍辨認方向,隨后順著人流往千水河邊走去。
她要過橋。
永定坊秋水巷就在河對岸。
其實早些時候,【別秋城】只有河對岸那一片地方。
后來由于朝廷政策改變,東南的糧食、茶葉和絲織成了緊俏貨。
千水河運逐漸繁榮起來,來來往往的行客商旅一多,西岸那片老城區(qū)就顯得有些不夠用。
這才有了陸羽當下所站的這片新城區(qū)。
不過這“新”字也只是相對而言。
實際上,東岸這片城區(qū)建起來也已經(jīng)一百六十余年了。
陸羽在豆花店待了近一個時辰。
再出來時,河面上已經(jīng)忙碌得不成樣子。
裝船卸貨,停船走船。
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的船只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有沿河上下的商船、畫舫,也有往返于河兩岸的小漁船。
靠近渡口的地方。
陸羽遠遠瞅見一對父子,倆人正一面四處打量,一邊往烏蓬船上走去。
“爹,都跟你說那珠子就是河神老爺給的,尋常人家誰會心寬到丟失這么大一顆寶珠還不回來找?”
黑瘦男孩對自己老爹的行為有些不滿,這么謹小慎微至于嘛!
徐老漢跟在黑瘦男孩身后慢慢走著,他老了,體力有些跟不上年輕人。
“二娃啊,爹這不是以防萬一嘛,萬一真是哪個客人落下的,被咱們給昧了去,賠錢或者被人戳脊梁骨,都是咱們承受不起的。”
“這也小心,那也小心!爹,我看你就是一輩子窮人的命!”
黑瘦男孩走在前面,草鞋有一下沒一下磨著腳底凸起的青石板,小聲嘟囔著。
聽到兒子這么說,徐老漢沒有生氣,而是咧著黃牙笑了笑。
“是啊,爹就是窮人,窮怕了,所以爹才指望著二娃你能夠有出息,幫你娘把病治好,再給你自己討個媳婦。”
聽到“媳婦兒”兩字,黑瘦男孩有些羞澀,他連村里女娃的手都還沒碰過呢!
男孩忽然又想起昨夜教他識字的那位陸先生。
陸先生教他的識字方法很好用,陸先生本人也非常好看。
盡管陸先生一直戴著冪籬,衣裳也只是尋常青衣,但他就是覺得陸先生肯定好看。
不然沒道理的!
他要是以后能娶到像陸先生那么好看的媳婦兒該有多好?
徐二娃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嚇得連連搖頭,陸先生教他識字,他怎么可以拿陸先生作比較?
“爹,沒找著客人,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聽到兒子問自己,徐老漢停下腳步望著太陽看了半晌,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珠子先帶回去,放個一年半載,要是真沒人找上門討要,就把它給賣……賣掉,先給你娘治病……再給你留點婆娘本,要是還有剩的,就給你物色個先生。”
聽到爹說要給自己找個先生,男孩的腳步瞬間輕快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爹,不用找太貴的先生,一般點的就行,等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順爹、娘還有大哥和嫂子。”
“好好好,二娃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爹和你娘他們都等著呢!”
徐老漢笑著摸摸小兒子的后腦勺,兩人一起走向停靠在河邊的烏篷船。
遠處。
看著父子兩人的背影消失,陸羽輕輕笑了笑,朝著停靠在岸邊的另一艘樓船緩步走去。
諸法因緣生。
拿得住也好,拿不住也罷,都是緣。
……
如今正是上午時分。
昨夜在船上玩到很晚的人還在家里睡著,玩到清晨下船的也才剛走不久。
樓船上客人不多。
負責接引客人的年輕管事,百無聊賴斜靠在舷梯旁,有一下沒一下磨著指甲。
偶爾會抬起頭,跟一些在船上歇到日上三竿才起的熟識客人打聲招呼。
“劉公子,昨夜歇得可還好?”
聽到身后木質(zhì)舷梯響動,年輕管事轉(zhuǎn)過身笑著招呼對方。
這位劉公子,雖是白身,但聽說他家里和【別秋城】現(xiàn)任的這位太守大人,有一些很親近的關系。
“尚好,改明兒再來玩。”
“哎好嘞,劉公子您慢走!”
年輕管事招呼一聲,正要低頭繼續(xù)磨指甲,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側(cè)前方走來一名青衣姑娘。
是來樓船上玩的?
怎地就一個人?
還是個姑娘家?
心里略微有些吃不準,年輕管事便稍稍等了會兒。
等那位姑娘走到離自己一丈遠處,年輕管事才面帶笑容迎了上去。
“姑娘是上這樓船來玩?”
“我去河對岸永定坊。”
聽到這年輕姑娘的話,管事心中略顯怪異,這岸邊這么多小客船,渡個河而已,何必跑到這樓船上來。
但管事沒有這么問,來者都是客,把人伺候好就行,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姑娘去永定坊,莫不是準備梅園聽戲?”
“是。”
聽到陸羽的回答,管事微微頷首,將陸羽往船上引的同時,也笑著給她解釋起來。
“那姑娘你可來得有些早!這園子戲申時三刻才起幕,那梅三娘向來更是酉時四刻才出場,看姑娘你是外地人,想來也是奔著【古渡懷秋】去的?”
陸羽輕輕點頭,又問起這梅三娘為何出場這么晚。
“外地來的客人不懂,但這永定府生活的本地人卻是都清楚的,梅三娘不喜天光,常年只在掌燈時分出行,皮膚也白得跟雪一樣。”
陸羽微微點頭,取出一塊銀子遞給年輕管事。
“如今天色尚早,樓船半個時辰后出發(fā),沿著東岸行至成化坊后,就會調(diào)轉(zhuǎn)船頭沿著西岸走到永定坊,大約需要一個半時辰,姑娘可在船上稍待,吃些瓜果的同時,賞賞沿河景色。”
年輕管事將陸羽領到一處帶有桌椅的觀景臺邊,略作交待后,便笑著接過銀子下船去了。
江風習習。
陸羽獨自一人趴在欄桿邊看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發(fā)呆。
不喜天光?白得像雪?
這梅三娘莫不是個夜貓子?
正漫無目的想著,忽見遠處浩浩蕩蕩駛來一支船隊,沿途小船看到這支船隊紛紛朝兩邊避開。
就像看到蛇或者蝎子一樣。
只有一艘停在河對岸的烏篷小船,因為躲閃不及被撞得側(cè)翻出去。
“有人落水啦!”
“好像是梅園的戲子!”
“快下去救人啊,愣著干嘛?”
“我不懂水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