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同將耳朵貼到門上,聽見里面嘩啦啦的聲音。
“篤篤篤”
他敲響了門。
嘩啦聲停了,接著傳來腳步聲,噔噔噔的聽起來很沉重。
“吱呀”
門開了,出現一道巨大的身軀。
一個一米九高的壯漢,只是跟魁梧身軀不同的是,面容有些遲鈍,眼距有點寬。
“......”
雖然有了心里準備,但再次見到,楊大同還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
他以前總不明白,為什么傻子總能長個大個子。想來想去,似乎跟“心眼多的人不長個”有關。
“大同啊,你來找我玩嗎?”壯漢露出憨憨的笑容。
“嗯”
壯漢高興不已,趕緊讓開位置,讓他進來。
“老......阿笨,你在干嘛呢?”
壯漢其實已經三十多歲了,光看模樣,一拳能打死人。
卻有點弱智,智商只有幾歲,村里人都當他傻子,喊他老笨。
楊大同五六歲時也跟小伙伴一起丟過他土坷垃,后來被奶奶教訓后,才不再欺負他。阿笨卻把他當成了好人,喜歡跟他玩。
“你在掃地啊”看到地上的一堆葉子,楊大同驚訝道。
“嗯”阿笨重重點頭。
“真厲害”楊大同代入以前的模式,夸獎道。
說完就去瞅阿笨的口袋,放在以前只要自己夸他,他就會從兜里掏出好吃的給自己。有時是一塊冰糖,有時是半塊蘋果,或者一個變蛋。
楊大同最喜歡的是雞蛋糕。奶奶牙齒不好,他能帶回家給奶奶吃。
“嘿嘿”阿笨果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手下意識就去摸口袋。
“沒有了啊”
摸了一下,才發覺空空的,不由呆了一下。
楊大同有些失望,隨即說道:“我幫你掃。”
說著拿起大掃帚,在地上呼啦起來,眼睛卻朝別的地方看去。阿笨跟在他身后,用手將落下的樹葉撿起來。
楊大同看到一間房冒煙,他眼睛一亮:“阿笨你做飯啦?做好了嗎?”
“還沒”阿笨摸了摸腦袋,憨憨的說道。
“我看看去”楊大同扔下掃帚,往廚房跑去。
阿笨將他扔下的掃帚撿起來,端端正正樹在墻邊,小跑著跟在后面。
廚房亂糟糟的,燃燒的木柴掉在地上,差點引燃柴火堆,楊大同趕緊踩滅。
大鐵鍋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還有一股焦味。
楊大同掀開鍋蓋,差點被嗆個跟頭,鍋里黑乎乎一片。
阿笨探出頭去看。
楊大同有些牙疼。
阿笨做的應該是玉米糊涂,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水開后,轉小火,一點點撒玉米粉,邊撒邊用勺子攪拌,這樣才能不結疙瘩,做的濃稠又滑膩。
可是阿笨是直接加冷水,然后把玉米粉一股腦倒進去,大火燒。
現在糊了不說,整個成了豬食。
楊大同用勺子撈了撈,里面還有蘿卜塊,大肉片子,可惜了,全糟蹋了。
再看地上,大白菜跟蘿卜等蔬菜亂糟糟的堆在一起,粉條袋子也不扎口,里面都有老鼠屎了。
一塊五花肉倒是吊了起來,只是天熱了,一下割了好幾斤吃不完,都有點黏膩了。
碗筷更是臟兮兮的,污垢厚厚的一層。
“你們天天都這樣吃飯?”楊大同指著鍋,忍不住說道。
“昂”阿笨還不明白,兀自點頭。
“誰教......”楊大同想問誰教你這樣做飯的,但猛然想起前世聽阿笨說過,他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如何干都是那小老頭教的。
比如那小老頭還保持著老派作風,哪怕吃豬食,自己也絕不下廚,秉持什么君子遠庖廚之類的。
還有煙火味決不能進后院,會毀了他的藏書。
楊大同撇嘴,知識分子的劣根性,還是欠教育。
他覺得阿笨做事其實很仔細,只要好好教他,斷然不會是這樣,肯定是那小老頭敷衍了事。
“打盆干凈水來,把碗洗了”楊大同說道。
“噢”阿笨很聽話,用壓水井打了水,蹲在地上洗起碗來。
洗完后就去看楊大同,見他搖頭,就重新再洗一遍,全程聽話的很。直到洗的干干凈凈,楊大同點頭,他才停下。
楊大同瞅著一鍋大雜燴,喂豬吧。
他重新刷干凈鍋,解下五花肉,切下一半,切成小塊,淘洗幾遍。又切好蔥姜蒜,泡了粉條。
又和了一點玉米面,等會拍餅子。
“阿笨燒火”
“噢”阿笨點頭,乖乖的坐在灶膛前,往里填柴火。
鍋熱放肉塊,煸炒出油,放蔥姜絲,拿起成包的醬油袋,往里加醬油,加水悶燉一會后加入泡軟的粉條。
最后將玉米面團拍成餅子,貼在鍋邊。
加下來就需要時間熬燉了。
“阿笨看好火啊”楊大同吩咐了一聲,悄悄朝后院走去。
他趴在院門往里看,一個小老頭躺在躺椅上,手里握著一本書在看,太悠閑了。
其實楊大同小時候沒少溜進來玩,只不過都是在前院,從不敢去后院。
或許是過去的經歷,這小老頭脾氣古怪的很,誰也不搭理,極少出門,整天就窩在后院里。
但楊大同知道這小老頭不壞,不然也不會收養阿笨了。
阿笨有好幾個哥哥,可是父母死后,誰也不管他,差點就餓死了。最后還是小老頭收養了他。
小老頭雖然不理人,但在楊大同爺爺病重,全家求告無門時,曾讓阿笨夜里偷偷往他家塞過錢。
這事誰都不知道,還是阿笨后來告訴他的。
“大爺吃飯了”阿笨端著盆進了后院。
小老頭點點頭,合起書,小心翼翼的放下,還撫了撫封面,捋平一些。
阿笨端來臉盆讓小老頭洗手,又搬來桌子,放下兩個小板凳,擺好飯菜。
小老頭洗完手坐下,等看清盆子里的東西后,一下愣住了。
燒肉燉粉條。
看肉那顏色,很顯然是煸炒過的,不至于太肥膩。粉條吸滿了肉湯,滋味醇厚又滑溜細膩。
可能是怕膩,還切了些白菜絲跟胡蘿卜絲調了碗涼菜。
餅子更是焦黃焦黃的,既有焦香味,又有玉米的清甜。
阿笨已經吃了起來,幾口一張餅子,一大筷子菜,將嘴塞得滿滿的。
“阿笨......”
小老頭想說什么,但又閉住了嘴,很顯然不是阿笨做的。
他都不會做,阿笨哪里會。
他朝院門瞥了一眼。
楊大同一直在觀察他,見他終于拿起筷子吃了,才松口氣。
他定了定神,第一次走進了內院。
直到來到身前,小老頭也沒抬眼看他,吃的慢條斯理,像他不存在一般。
果然,一直是這樣,孤僻,不理人。
楊大同也不氣餒,他鞠了個躬:“三爺爺,我奶奶病了,身體弱,我想跟您借些肉......”
小老頭不說話,也無表情。
“您放心,最多一個月,我會加倍還您。”
小老頭眼皮都不抬,一點反應都沒有。
楊大同卻松了口氣,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他對小老頭算是有些了解,小老頭要是真不同意,或者反感,就會讓阿笨攆人。
如今不說話,就是同意。
楊大同又鞠了個躬,對阿笨說道:“阿笨,我不能跟你玩了,我要上學去......”
話音一頓,瞅了小老頭一眼,說道:“明天早上......我再來找你玩。”
小老頭面無表情。
楊大同轉身離去。
“大同,我送送你。”阿笨嘴里嚼著一張餅子,跟了出去。
小老頭卻愣住了,瞅著阿笨,有些不可思議。
農村人很看重人情世故,比如家里來了人,要迎,人走了,要送。
可阿笨......他哪里懂的這些?
最終,小老頭將目光放在楊大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