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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仨“混兒”

1

2016年的夏末,天氣炎熱,太陽在云層中隱著,泛出灰白的光,被炙烤過的樹葉卷曲著,像羞怯的小媳婦。在海城市公安局門前,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在大聲吵鬧著,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手持一根破鐵棍,喊著喊著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行人們紛紛駐足觀望,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看門的保安隊長勸阻無果,第三次跑到門口的值班室里。一進門,崔鐵軍正端著個大搪瓷缸子,把一杯晾涼的花茶送到嘴邊,保安一慌,撞得桌子一歪,讓崔鐵軍把花茶灑了一身。

“哎哎哎,怎么茬兒這是?你丫趕著投胎去啊?”崔鐵軍氣不打一處來。

保安更加慌亂,忙拽過一塊抹布往他褲襠上抹。

“滾滾滾,還想占老子便宜是吧!”崔鐵軍一把推開保安,“急什么急?剛才教你的法子不管用啊?”他剛過五十六歲,稀疏的頭發(fā)已經花白,目光卻炯炯有神,一身警服穿得歪歪扭扭,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他是經偵支隊的民警,論工齡已滿三十年,可以申請?zhí)崆巴诵萘耍涍^申請,領導就照顧他讓他負責門崗。別看這只是個看大門兒的活兒,但相比經偵支隊“白加黑、五加二”的加班加點,可真是天上地下了。

“不管用啊,崔爺,我就照您剛才吩咐的,告訴他公安局不管文物的事兒,讓他交到文物局去。但我說話不管用啊,他說必須見咱們局長才行。”保安氣喘吁吁地回答。

“廢物,你肯定是沒把他拿住,唉……還是毛嫩啊,我告訴你啊,一會兒出去得這么說……”崔鐵軍不耐煩地嘟囔。但他話還沒說完,門簾一挑,郭副局長走了進來。保安一看趕忙立正,崔鐵軍也把姿勢收斂了許多。

郭副局長與崔鐵軍同歲,一進門就看到崔鐵軍敞胸露懷的樣子,他忍住發(fā)作,問道:“您老……涼快呢?”

“哦……挺,涼快……”崔鐵軍應和著。

“但外面的人不涼快啊,人家都跪了半天了!”郭副局長還是沒能壓住火氣,“老崔,你這怎么值的班啊?門口都鬧開了鍋了,你還在這兒坐著。坐著就坐著吧,你瞧你這一褲子,你這是……干嗎呢……”郭副局長撇嘴。

崔鐵軍立馬站了起來,臉色有點兒難看,他倒不是怕局長的幾句呲叨,關鍵是當著保安沒面兒。“嗐,我這不是讓保安先勸著呢嘛。這道理您也懂,等保安說不動了,我再出去,這好歹有個緩沖不是?”他解釋道。

“緩沖個屁,老百姓都扎堆兒了,110指揮中心都接到群眾舉報了,在市局門口有人上訪,我還以為這兒沒人管呢!”郭副局長氣得拍了桌子。

“哎哎哎,咱出來說,出來說。”崔鐵軍一邊把郭副局長往門外推,一邊拽過剛才保安拿的那塊抹布擦著褲子,“哎,把那喇叭遞給我。”他又對著保安說。

一出門,熱浪襲來,崔鐵軍攏了攏頭發(fā),整了整警服,一邊走一邊說:“我說老郭啊,你是不知道,這孫子外號叫‘范大傻子’,是個‘文瘋子’。以前是二機廠的,二十年前跟著二冬子那幫流氓混過兩年,沒落著好,媳婦讓車撞了之后,腦子就出了問題,一直以為二冬子還在號兒里,總想賣點家當撈二冬子出來。這種人啊,咱就不能搭理,就跟小孩哭鬧一樣,你越勸他就越來勁……”崔鐵軍和郭副局長在三十多年前就在一起警訓,當著別人的面兒叫郭副局長的官稱,獨處就隨意下來。

“那按你的意思呢?就讓他在這兒鬧,不管他?那老百姓怎么看咱們,怎么看警察?”郭副局長轉眼看著他。

“我也沒說不管啊,這不得晾晾再管嗎?等他鬧沒勁兒了,上去說幾句就完。哎……你別露面啊,他要知道局長來了,更來勁了。”崔鐵軍嘆了口氣。

跪在門口的范大傻子看到崔鐵軍,立馬打雞血似的站了起來,眼睛里放出針尖似的光芒:“我就找你!”

崔鐵軍一看,苦笑著走了過去。

“怎么茬兒啊,老范,還是為的那把寶刀啊?”崔鐵軍指了指范大傻子手里的“兵器”,故意放大聲音問。

“哎,不是寶刀,你這怎么聽的啊?是九龍寶劍,九龍寶劍!”范大傻子說。

“什么?什么劍?”崔鐵軍裝沒聽見。

“九龍寶劍!乾隆爺?shù)木琵垖殑Γ 狈洞笊底訋缀鹾傲顺鰜怼?/p>

“我耳背……”崔鐵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著把手中的電喇叭遞了過去,“拿這個說,聽得清楚。九龍寶劍?什么來頭啊?”他問。

“哎,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記不住啊!”范大傻子頓足捶胸,拿起電喇叭,神經質地大聲說,“九龍寶劍是乾隆爺生前的防身寶器,乾隆爺死后就被陪葬于河北清東陵,軍閥孫殿英將其從墓中盜出,欲發(fā)不義之財,但迫于壓力,將此劍交給特務頭子戴笠欲呈給蔣介石,不料卻落入間諜川島芳子之手……”范大傻子拿著喇叭,有板有眼地在市局門前說起了評書。圍觀的群眾一聽都笑了起來,才意識到這位爺不是有冤屈到公安局上訪,而是純屬腦子有病。

看火候到了,崔鐵軍一把從范大傻子手中搶過喇叭,大聲對圍觀的群眾說:“各位散了吧,聽評書回家聽去,單田芳比他說得精彩。”

這話一出,人們嬉笑著散去,范大傻子卻不干了:“哎,你干嗎啊,我還沒說完呢!”

“說什么啊,我不上次告訴你了嗎?我們公安局不管這文物的事兒,要去你得去文物局。”崔鐵軍說。

“我就是從文物局來的,是他們讓我找公安局。有困難找警察,我有困難了,你們得管!”范大傻子竟然振振有詞。

崔鐵軍有點兒不耐煩了:“那行行行,你把那什么寶劍給我吧,我?guī)湍隳媒o局長。”他說著就要過去拿。范大傻子卻一下推開了他的手:“不行,我得親自見你們局長!”

“嘿,我這暴脾氣的!”崔鐵軍不顧阻攔,還是一把攥住了范大傻子手中的“劍”。這哪里算是什么劍啊,就是一根破鐵棍,死沉死沉不說,還銹跡斑斑。范大傻子看崔鐵軍動了粗,也不肯示弱,猛地往自己懷里拽。崔鐵軍一趔趄,手中的電喇叭也掉在了地上,發(fā)出刺耳的交流聲。兩個人頓時撕巴起來。

郭副局長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放手,老崔,放手!有這么對老百姓的嗎?啊!”他先是呵斥崔鐵軍,隨即又對范大傻子擺出一副親民的模樣:“哦,你好,我是公安局的副局長,有什么事跟我說。”

“啊,你是局長?”范大傻子趁崔鐵軍松手的機會把鐵棍搶了回來,“你真是局長?”他疑問道。

“廢話,你看看他的肩章不就知道了?我是兩道杠,人家是一個花。”崔鐵軍說。

“哦,哦。”范大傻子連忙點頭,“我就找你,就找你。”他說著就沖郭副局長走了過去。

郭副局長清了清嗓子,正想著該從哪方面做通這個“文瘋子”的思想工作,卻不料范大傻子動作極快,趁他不備,猛地撲了過去。

“不好!”崔鐵軍看范大傻子手往兜里插,頓覺危險。但為時已晚,此時范大傻子已狠狠摟住郭副局長,用一把改錐抵住了他的頸動脈。

“你干嗎?”崔鐵軍厲聲質問。

“你……你們快把我大哥放出來!要不……要不我就宰了他!”范大傻子嗓音尖厲,眼里露出兇光。

“你大哥是誰?”郭副局長輕聲問。

“是……是二冬子!被……被你們抓了!快……快放人!”范大傻子氣喘吁吁地回答。

“二冬子?”郭副局長皺眉,他瞅了瞅一臉無奈的崔鐵軍,試探地說,“我說老范啊,二冬子現(xiàn)在不在我們公安局,他……早就死了……”郭副局長說得沒錯,只要是在海城當警察的都知道,曾經的悍匪二冬子,早就在二十年前被警方擊斃了,說他被抓顯然是無稽之談。但范大傻子不信這一套。

“你胡說!我大哥根本就沒死,是……是你們把他秘密關押了!你……你要是不放人,我就弄死你。”他說話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栗,“要不……要不這樣也行,你們幫我把這九龍寶劍給賣了,賣的錢都歸你們,你們只要放了我大哥就行!”他的語氣轉瞬又變成哀求。

崔鐵軍知道,這是精神病人最危險的時候,光靠勸是不行了。此時市局的刑警們已經沖了出來,荷槍實彈地準備武力解決。

“干什么?你們想打死一個傻子啊?”崔鐵軍質問已經打開手槍保險的刑警隊長。

“那怎么辦啊,崔爺?這孫子犯起病來,再給郭局傷了。”刑警隊長輕聲說。

“快叫‘大棍子’來,快點兒!”崔鐵軍說。

“大棍子?”刑警隊長皺眉。

“嗐,叫習慣了。是那誰,老徐,徐國柱!”崔鐵軍提高了嗓音。

2

市南區(qū)江州路的一處大型連鎖超市門前,身著警服的徐國柱正和另一名警員在處理著糾紛。糾紛起因很簡單,一個人把商鋪的車位給占了,商鋪老板讓他挪車,幾句話不對付兩個人就撕巴起來。徐國柱接到110布警的時候正在附近巡邏,一聽有事就馬上和同事趕到了現(xiàn)場。現(xiàn)場混亂不堪,逛超市的人們大都沒什么正事,一看有人吵鬧立馬圍攏。

巡邏民警的職責并不是處理糾紛,而是及時制止,將雙方帶到派出所處理。徐國柱已年過五旬,留了個板寸,臉上的肌肉總繃著勁兒,跟誰欠他八百吊似的,他身材魁梧彪悍,一看年輕時就是個練家子。他干了三十年的刑警,這幾年被下沉到基層派出所,成了巡邏民警。相比他昔日輝煌的警察生涯,他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像是混吃等死的行尸走肉,度日如年。本來是件小事,卻不想面對警察的干預,那男子不但絲毫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瘋狂起來。想想也是,在這個年頭,除了警察的兒子之外,是沒人怕警察的。

徐國柱挎著警務“八大件”,拿執(zhí)法記錄儀對著男子,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我跟你說了,孰是孰非要到派出所解決,你現(xiàn)在這么鬧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誰鬧了?你憑什么針對我?啊,我說他怎么這么囂張呢,你們是他的后臺吧!官商勾結,沒一個好東西!”男子指著徐國柱的鼻?子說。

“你……”徐國柱一愣,嗓子仿佛被雞毛噎住了,心里郁積的壓抑一下就爆發(fā)了,血壓也隨之飆升到180。“你說誰官商勾結呢?”徐國柱反問男子。

“你……就是你們這幫警察!”男子的手指幾乎戳到了徐國柱的臉上。

“你再說一遍試試!”徐國柱腦袋一熱,一把揪住了男子的脖領,往上一拎,男子幾乎雙腳離地。這下圍觀的閑人們可美了,大家正愁沒熱鬧可看,一看這架勢,紛紛拿出手機,等矛盾升級。

旁邊的警員趕忙過來勸阻,但徐國柱已經把人家提拉起來了,再放下可就不容易了。徐國柱心里也開始發(fā)虛,眼看騎虎難下之際,一輛藍白道警車風馳電掣地開到了面前。刑警隊長從車里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跟前。

“老徐,有緊急任務,快跟我走!”他雷厲風行地說。

“啊?我這……”徐國柱還沒反應過來。

“哦……”刑警隊長瞥了一下他手中提拉的男子,轉頭對身后的刑警說:“你們兩個,幫老徐處理這事兒。你跟我走!”他說著就一把將徐國柱拽了過來。那男子這才雙腳沾地,但他剛緩過一口氣就又開始發(fā)飆,沖著那兩個刑警又重復了一遍罵徐國柱的話。沒想到倆刑警一點兒不比老徐軟,一個控制周圍群眾錄像,另一個二話不說,一把將男子拽進了老徐他們的巡邏車……

警車在路上飛速行駛,徐國柱用手揉著腦袋:“哎,我說大領導,這是怎么茬兒啊?你怎么想起我這老家伙來了?”

刑警隊長知道徐國柱一直記恨著下沉的事,并不接鋒芒:“哎,您也是,跟這種人較什么勁啊……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警察不好干了,以前當警察走在街上流氓都躲著走,耀武揚威的。現(xiàn)在呢,穿著制服走在街上自己心里都打鼓。”他岔開話題說。

“現(xiàn)在是什么世道啊,什么人都敢跟警察奓刺兒。這要擱二十年前,我早收拾他了!你要不拿自己當人,就沒人拿你當人……”徐國柱嘆了口氣,拿出一根中南海香煙,把煙屁股往大腿上磕了磕,自顧自地點燃,“說吧,什么事兒?沒事兒我下車了。”

刑警隊長簡要敘述了情況,徐國柱聽了破口大罵:“去他的‘大背頭’!有好事想不起來我,碰到這事兒倒想起我了。人家大局長被劫持了,得你們刑警上啊,叫我這么個老廢物過來干嗎啊,替他當人質去?”徐國柱猛吸了一口香煙。

“哎,老徐,這都是領導的意思,我也是照方抓藥。”刑警隊長不想招惹是非,和著稀泥。

徐國柱不再說話了,他知道事情不那么簡單,心里卻并不慌亂,三十年的刑警生涯早就讓這幫老警察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本領。

到了現(xiàn)場,徐國柱立馬就明白了。范大傻子一看見徐國柱,囂張的氣焰也頓時滅了一半。

徐國柱并沒有直面劫持現(xiàn)場,而是先走到崔鐵軍的面前:“哎,我說大背頭,你丫這犯的是什么情兒啊?你看大門兒就好好地戳著,有事兒讓人家年輕的處理,你往前沖什么啊,等著立功升調研員呢?我一個‘臭腳巡’,管得著這劫持現(xiàn)場嗎?”他一點兒不留情面。

“嗐,我說大棍子,要不是這孫子犯了病,我也不能請你來啊。你看,我一搞經偵的,哪兒辦得了這事兒啊……”崔鐵軍在老朋友面前不說假話,因為他年輕時總是西裝革履的,所以被起了個“大背頭”的外號,只有老家伙們才這么叫他。

“你們經偵都這德行,捅了婁子讓別人來擦屁股,這么大個雷你讓我扛著,你丫真有辦法!我還就告訴你啊,就這一次,成不成的,晚上小腸陳你丫請我吃鹵煮去。”徐國柱的外號叫“大棍子”,干了三十年的刑偵,至今還是光棍兒一條。

“哎,什么成不成啊?必須成啊!”崔鐵軍說。

“成了算你的,不成你補他那個缺。”徐國柱說著解下腰間的“八大件兒”,扔給崔鐵軍,徑直走了過去。

范大傻子從徐國柱一下車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向自己走過來,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嘿!我說你丫長本事了吧!”徐國柱高聲厲喝,一邁腿就跨過了警戒線,沖著范大傻子就奔了過去。

范大傻子一哆嗦,改錐又進了一步,郭副局長疼得直喊“哎喲”。但徐國柱一點兒不為所動:“你要干嗎啊?扎死他?扎!往死里扎!我就是讓他給下沉的,正想弄死他呢!”徐國柱在距離他們兩米處停了下來。

“我……我就是想讓你們把我大哥給放了。”范大傻子的音調降了八度。

“誰是你大哥?”徐國柱問。

“二……二冬子……”范大傻子回答。

“二冬子?你有病啊!我是誰啊?啊!”徐國柱把眼睛瞪圓,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你是,大……大棍子……”范大傻子回答。

“認得還廢什么話!你不知道二冬子怎么死的啊?都二十年了,你狗記性啊!”徐國柱聲如洪鐘,指著范大傻子的腦門兒,“就沖他這個地方,一顆黑棗兒,貼墻上了。怎么著,你也想試試啊?”

被徐國柱這么一說,范大傻子頓時哆嗦起來:“不可能,不可能……他沒死,沒死……我聽說了,是老鬼耍的花樣……耍的花樣……”他猛烈地搖頭,抖如篩糠,病態(tài)愈發(fā)明顯。

“放手!要不連你一塊兒給崩了!”徐國柱猛地走了過去,范大傻子一猶豫,被徐國柱一腳蹬翻在地。眾刑警趕忙撲了過去,搶過改錐,將范大傻子制伏。

郭副局長驚魂未定,氣喘吁吁。他走到徐國柱面前,剛要道謝,卻不想徐國柱一點兒不給面兒,扭頭便走。

崔鐵軍看事情解決了,跑到徐國柱身邊賠笑臉,徐國柱卻不領情,自顧自地往市局里走。

“我告訴你啊,晚上給我拿瓶好酒,別摳摳搜搜的。”

“現(xiàn)在喝酒得報備。”崔鐵軍笑著說。

“那就報啊,你還怕你上邊那個窩囊廢?”徐國柱不屑。

“行,我報,你立了這么大功,弄不好開張票還能報銷呢。”崔鐵軍笑著說。

“靠,瞧你丫那揍性,你也就看看大門兒了……”徐國柱撇嘴,“別跟那郭大白話一樣,光會當官兒了,連個傻子都搞不定。”徐國柱和郭副局長也是同一輩人,兩個人都是“衛(wèi)生警”(曾經城管的雛形)出身,后來一起被社招入警。到了這個年紀,在老家伙們眼里,早就不拿官當官了。

“大背頭,那傻子就交給你了,忽悠忽悠他就行了。二十年前就是個主兒,跟著二冬子混過幾個月,就真拿人家當大哥了,最后妻離子散,唉……也是夠慘的。”徐國柱面帶憐憫。

“行,知道了。”崔鐵軍點頭。看徐國柱走遠了,他走到范大傻子面前,從地上撿起了那根銹跡斑斑的鐵棍,“把銬子給他打開。”崔鐵軍對兩個刑警說。

“崔爺,這……”刑警面帶難色,不時看著一旁的郭副局長。

“哎,郭局,你說這傻子也處理不了,這……”崔鐵軍和徐國柱不同,當著別人還是給郭副局長面子的。

郭副局長沒說話,沖刑警點了下頭,轉身進了市局。他在心里懊悔透了,本想弄個領導親自接待群眾的好事,沒想到玩兒了這么一出,灰頭土臉不說,其他幾個班子成員還不定怎么看他笑話呢。

范大傻子被這么一嚇,徹底了。他低著頭,看著崔鐵軍的腳面離自己越來越近,身體顫抖起來。

“以后還鬧不鬧了?”崔鐵軍拍著范大傻子的肩膀問。

范大傻子躲了一下:“不……不鬧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怕大棍子?”崔鐵軍盯著他的眼睛。

“是……大……大棍子太兇了。”范大傻子滿眼都是恐懼。

“以后還來不來了?”崔鐵軍又問。

“不……不來了……”范大傻子回答。

崔鐵軍心里暗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給你……”說著把“九龍寶劍”還給了范大傻子,“這寶貝啊,你不能隨便拿出來顯擺,挺不容易從川島芳子手里拿來的,弄不好再讓誰給搶走了。”

范大傻子狐疑地接過鐵棍,半抬起頭看著崔鐵軍:“崔……崔爺……謝謝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后退,“這文物局也不收啊……”他還是沒了了這個心結。

“文物局是不收,因為你沒鑒定啊。”崔鐵軍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

“那……哪兒能鑒定啊?”范大傻子問。

“北京,故宮博物院,那兒說了算。”崔鐵軍也累了,說完轉身吩咐那兩個刑警,“一會兒把他送到屬地派出所,再教育教育,讓社區(qū)治安員好好看著,別出事兒就行了。”說完他伸了個懶腰,朝著值班室的方向走去。

3

傍晚時分,市南區(qū)的小腸陳飯館,一共才有四五張桌子的小店擠滿了食客,昏黃的燈光搖曳著。這是海城吃鹵煮最好的去處,別看環(huán)境一般,但味道確實數(shù)一數(shù)二。崔鐵軍早早到了,看屋里人多,就讓店家在門口支了一張桌子,先要了一瓶冰鎮(zhèn)啤酒,一邊喝一邊等。

夜色像一面紗,覆蓋了世界的燥熱,傍晚的街頭喧囂熙攘,崔鐵軍的心里卻異常安靜。他坐在路旁,看著街上如潮水般的車流,突然想到了一個詞,物是人非。二十年前的一天,他也像現(xiàn)在一樣,喝著啤酒默默地等人,但等的人再也沒有來。如今一切已煙消云散,自己過不了幾年也要退休了,他一想到退休就心里發(fā)空,腳下也似乎沒了根兒。

正在這時,徐國柱從遠處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崔鐵軍仔細一看,那個人正是預審支隊最能聊的“大噴子”——潘江海。

徐國柱走到近前,手里盤著一串手串,大大咧咧地說:“哎,大背頭,正好碰見老潘,一起吧。”

“還大背頭呢,現(xiàn)在頭發(fā)都快沒了。”崔鐵軍自嘲道。他看了一眼潘江海,把嘴角往上揚了揚,“人多了熱鬧。”他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又覺得失禮,便補充道,“也好久不聚了,今天正好。”

潘江海五十歲整,人長得干巴瘦,薄嘴唇、小眼睛,眼角往上挑著,眼珠滴溜亂轉,一看就是個精明人。說實話,崔鐵軍是不怎么喜歡潘江海的。潘江海屬于那種以掌握信息為生命、以交流信息為己任的人,一張嘴就天南海北、云山霧罩,仿佛這世界上就沒他不知道的事兒。

潘江海倒是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崔爺,你現(xiàn)在這活兒挺滋潤啊,聽說上一天歇一天?”他打開了話匣子。

崔鐵軍最不愛聽人提他現(xiàn)在的工作,但礙于徐國柱的面子,也不好發(fā)作:“嗐,我現(xiàn)在就一看大門兒的,混吃等死,滋潤個屁啊。”他回嘴道,“不像你,這個歲數(shù)了還是預審大拿。”

“大拿……”潘江海自嘲地笑,“我呀,早讓人家劃到圈兒外了。去年我們支隊搞的那個案子你知道吧?那海濤自以為是個預審的‘腕兒’了,弄個經濟案子一下讓人給玩兒了,弄一雞飛狗跳,最后要不是齊孝石給碼平了,還不知道該怎么收場呢。那案子就愣是沒讓我參與,唉……這幫人爭功爭得厲害。”潘江海搖頭。

崔鐵軍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以前他跟潘江海喝過幾次酒,知道這位一開閘就收不住。他轉身叫來店家,要了三碗鹵煮,又加了兩個“菜底兒”,弄了個花生毛豆拼。

“哎,棍子,喝點兒什么啊?”崔鐵軍問。

“就白瓶綠標的牛二就行。”徐國柱說。

“哎,你可別給我省錢啊,這頓我可不開發(fā)票,自己請,你別完事兒后悔。”崔鐵軍說。

“沒給你省,那個喝著舒服。”徐國柱說著,用手揉搓起珠子,發(fā)出咔咔的聲音。

“哎,我可不喝酒啊,我血糖高。”潘江海說。

崔鐵軍沒搭理他,拿過店家的一斤裝白酒,擰開蓋,往三個杯子里勻著倒完:“來,這瓶咱仨先勻了。老潘,今兒既然來了,就不能不喝。”崔鐵軍說著把杯子遞了過去。

徐國柱看著潘江海壞笑:“你呀,就愛耍雞賊,還血糖高,我還‘三高’呢,比這個你沒戲……”

“嘿,唉……”潘江海接過杯子,猶豫了一下,“得,老哥哥說了,我就奉陪。服務員……”他轉頭叫道,“給我倒杯熱水,我吃藥。”他說著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倒出藥片,“拜糖平,我今天多吃兩片兒,陪陪你們。”他一掏藥瓶,腰間的皮帶露了出來,是個挺貴的牌子。

崔鐵軍冷笑了一下,把另一杯遞給徐國柱:“棍子,白天謝謝你了啊。”

徐國柱接過酒杯,撇嘴笑了笑:“你呀,總跟我來這彎彎繞,別人不明白我能不明白?你動這么大架勢讓我去,還不是用我這淫威嚇唬傻子?”

他這么一說,崔鐵軍也笑出聲來:“別……別淫威,余威,余威!”

倆人這么一聊,潘江海也來了興致:“是上午那事兒吧,我聽說怎么著,老郭讓人拿刀架脖子上了?”

“嗐,什么刀啊,一個破改錐……”徐國柱說,“你還記得范學字嗎?以前二機廠那個。”

“啊,知道,后來不是瘋了嗎?”潘江海說。

“對,就是他。”徐國柱說著用下巴點了一下崔鐵軍,“人家牛啊,自己轟不走這孫子,叫我過來擦屁股。”

“嗐,你是誰啊,名震江湖的大棍子,你一跺腳,咱市局都顫。來一口兒。”崔鐵軍說著端起酒杯,老哥兒仨都來了一大口。

“你們知道嗎?紀委前幾天找老郭了。”潘江海的關注點并沒在范大傻子身上。

“為什么?”徐國柱問。

“還不是因為經偵支隊去年那事兒,搞案子收錢,讓支隊那個趙順一鬧啊,折進去好幾個。”潘江海說,“這事兒崔爺清楚啊。”他看崔鐵軍。

“嗐,我一看大門兒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早就不過問經偵的事兒了。”崔鐵軍解釋道。

“哦……”潘江海眼睛轉了轉,點了點頭。

“現(xiàn)在你們經偵啊,是真沒人干活兒了。”潘江海搖頭,“就說今天下午我們接的一個案子吧,你們那幫人都取的什么證啊?該取的不取,沒用的工商材料給我弄來一大堆。唉……沒法說。”

崔鐵軍低頭吃了口鹵煮,他不想直面這個問題,但事實確實如此。經偵支隊自打隊長江浩出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就沒人正經干活兒了。聰明的人遇事兒往后閃,生怕算起老賬;手笨的勉強支撐,但挑不起大梁。雖然林楠被臨時提拔成副支隊長主持工作,但還是太年輕,攏不住隊伍、聚不起人心。

“唉……不說單位的破事兒了,再來一口。”崔鐵軍再次舉杯。三位開始推杯換盞,不一會兒就干完了一瓶。在潘江海的提議下,大家改喝啤酒,徐國柱喝得高興,要了一箱燕京。

“哎,聽說你們那兒要出新政策了,你不試試去?”潘江海問。

“政策?什么政策?”崔鐵軍疑問。

“嘿,你不知道啊?你們經偵正準備在全局范圍聘一批探長呢,不再有年齡限制了。”潘江海說。

“你這都聽誰說的?”崔鐵軍問。

“嗐,聽誰說的你就別管了,反正肯定沒錯。哎,你還不發(fā)揮余熱弄一個?”

“給我個局長也不干。”崔鐵軍撇嘴,“你看那老郭,整天坐辦公室,都抽抽兒成什么樣兒了……”

“所以啊,得出去跑跑啊。說實話,咱們老哥兒幾個都沒幾天蹦頭兒了,與其在小年輕的面前礙眼,還不如找點兒事兒出去轉轉。”潘江海說。

經他這么一說,崔鐵軍倒有點兒心動,但反觀自己都到了這個年紀,還是打了退堂鼓:“算了吧,我現(xiàn)在這樣挺好。”他說著自顧自地仰頭吹了半瓶啤酒。

徐國柱喝得有點兒多了,去廁所放水。潘江海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個勁兒地攛掇崔鐵軍競聘探長。崔鐵軍不想再說這個,就換了個話題:“哎,你們預審那個老齊怎么樣了,聽說從樓上摔下去了?”

“嗐,那哥們兒啊,沒法提。”潘江海不屑一顧地搖頭,“我平時都不搭理他,整天事兒事兒的,拿自己當什么‘名提’。你說,為了個案子跳樓,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潘江海這么一說,崔鐵軍有點兒不愛聽了,他和齊孝石的關系挺好。看崔鐵軍悶頭喝酒,潘江海知道自己是言多語失,就打馬虎眼兒:“其實啊,我和他走得不是特別近,也無權說他,但是老哥哥啊,咱這么大歲數(shù)了,可不能再為別人活著了。”潘江海感嘆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聊了十多分鐘,徐國柱卻還沒回來。

“嘿,這大棍子掉坑兒里了?老潘,我看看去,他喝得不少。”崔鐵軍說著站起身來。時間已經到了夜晚九點,飯館的生意卻越發(fā)紅火,他繞過一桌桌食客往胡同里走,剛一進去就聽到酒瓶子爆碎的聲音。他心里一驚,猛地向里面跑去。

在胡同深處的廁所門口,徐國柱正拿著一塊板磚,與一幫年輕人對峙。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對方為首的年輕人染著黃色頭發(fā),穿著一件花里胡哨的緊身T恤,手里正攥著一個齜著尖兒的半拉啤酒瓶子。

“哎哎哎,怎么茬兒,別……別動手兒。”崔鐵軍跑到徐國柱身?前說。

“嘿,誰出門沒拉拉鏈,把你給露出來了?你聽著啊,這兒沒你的事兒,滾開!”為首的年輕人一說,后面的人都哄笑起來。

徐國柱剛要發(fā)作,崔鐵軍卻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對方人多,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怎么了?小哥兒幾個,有事兒說事兒,別動不動就鬧炸。”崔鐵軍話說得客氣,但語氣也挺強硬。

“你說怎么了?你問問他。”為首的黃毛一張嘴,滿是酒氣。他指了指自己的鞋,“是不是眼睛長屁股上了?看看,滋我一腳!”

崔鐵軍這才明白,是徐國柱喝多了跟他們一起上廁所,尿到人家腳上了。這再怎么說也是自己這邊理虧,“哎,那是不對,兄弟,你這老哥喝多了,我代他向你說聲對不起,啊。”崔鐵軍想息事寧人。

卻不料這黃毛一點兒不給面兒:“對不起?現(xiàn)在說對不起了?剛才他跟我這兒說什么呢?嘿,我還就告訴你,現(xiàn)在晚了!要想走啊,也行,蹲下給我舔了!”黃毛仗著人多,囂張起來。

“嘿,你這……”崔鐵軍的火也騰地一下起來了,他剛要發(fā)作,身后的徐國柱已經炸了。徐國柱哪兒受過這個氣啊。他曾經是管“點子”的刑警,打年輕時起,就一直干著整治流氓的活兒,就算是許多成了名的“老炮兒”,見到他也得畢恭畢敬地叫聲“棍兒哥”。徐國柱一把扒拉開崔鐵軍,沖著那個黃毛就是一腳。這一腳夠狠的,一下就把黃毛踹倒在地。

“小王八蛋,給臉不要臉啊!”徐國柱大喊。

一動起手來就亂了。徐國柱把手串放進兜兒里,拿起一塊板磚就往前沖。崔鐵軍怕他吃虧,也赤手空拳地沖到陣中。寂靜的胡同頓時熱鬧起來。兩個人畢竟歲數(shù)大了,雖然憑著年輕時的底子能應付一陣,但沒打幾下就氣喘吁吁。小伙子們體力足、拳頭硬,沒幾下就把崔鐵軍放倒了。黃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拿起那個碎酒瓶,朝著徐國柱沖了過去。

崔鐵軍眼看著要出事,急中生智地大喊:“大棍子,你丫小心!”此言一出,幾個年輕人都愣住了。

“大棍子……”一個年輕人攔住了黃毛,“彪子,這倆老家伙是‘雷子’。”

“‘雷子’?!”黃毛嘴上不服,卻也停住了動作。

崔鐵軍吃力地站起身來,無言地看著對方。他覺得沒臉,警察讓流氓給打了,這事兒傳出去可成了笑話。

“你說他是大棍子?”黃毛蔑視地問。

“是啊,怎么了?”崔鐵軍盯著他的眼睛說。

“嚯,要不老話兒說呢,原來的土匪在深山,如今的土匪在公安。瞧你們丫那揍性。”黃毛沖崔鐵軍吐了口吐沫。

“孫子,你再噴糞我弄死你!”徐國柱說著還要往前沖。崔鐵軍一把攔住他。

“行,我知道,你丫是跟著鬼哥混的……那行,我今天就先不廢了你。但我告訴你啊,老廢物,我們不動你,不是怕你是什么警察,而是給鬼哥面子。”黃毛抬著下巴說。

“我去你大爺?shù)模瞎硭銈€什么東西,我用不著他的什么狗屁面子!要是帶把兒的你就過來跟爺練練,要是認,你就不是爹媽養(yǎng)的!”徐國柱感到莫大的屈辱。

“嘿,你個老丫挺的!”黃毛說著又往前沖,被后面的人一把抱住,“彪子,行了,走吧,鬼哥咱們得罪不起!”

黃毛咬牙切齒,氣得渾身直抖。他用手指著徐國柱,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我記住了,早晚有一天,我會像弄你一樣把老鬼也給?滅了!”

徐國柱與他對峙著,正在這時,突然聽到胡同口兒有人大喊:“哥兒幾個!拿家伙,拍死里面那幫小兔崽子!”黃毛一驚,知道對方救兵已到,抹頭就跑,帶著幾個年輕人翻過胡同里的矮墻,消失在夜色中。

這時,潘江海雙手攥著一根暖氣管,一邊大喊一邊沖了過來,身后一個人都沒有。

“走……走了?”他氣喘吁吁地問。

“走了。”崔鐵軍臊眉耷眼地說。

“什么人?”潘江海問。

“嗐,一幫生瓜蛋子。”崔鐵軍搖頭。

“媽的,要是在二十年前,我都給他們丫貼墻上。”徐國柱氣得發(fā)抖。

“行了啊,棍子,你是個警察,不是流氓!”崔鐵軍正色道,“走吧,時間也不早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他說著攏了攏徐國柱的胳膊,徐國柱卻一把將他的手甩開。

“我還告訴你啊,大背頭,別動不動再提什么大棍子,干嗎啊?我用得著拿以前的事兒嚇唬這幫孫子嗎?白天你拿我忽悠傻子也就罷了,到晚上還提這事兒。我這最后說一次啊,以后你再這么干,咱倆就徹底掰了!”看得出來,徐國柱是真生氣了。

“哎,行行行,以后不說了,就咱私底下叫。”崔鐵軍打馬虎眼兒。

“行了,二位爺。”潘江海說著走到中間,摟住兩個人的脖子,“你們呀,都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人,我這仰慕已久了,挺不容易蹭頓飯吧,還落個沒人結賬。走走走,還有幾瓶啤酒呢,喝完了再撤。”

經潘江海這么一說,徐國柱的情緒也緩了下來,他甩開潘江海的胳膊,沒頭沒尾地嘆了口氣:“唉,這世道啊,養(yǎng)小不養(yǎng)老,老了就沒人搭理了。”

崔鐵軍默默看著他,也心生悲涼。回想轟轟烈烈的從警生涯,自己怎會將那幾個毛賊放在眼里。但畢竟是歲月不饒人啊,要真是為了這個破事兒動起手來,沒準還真讓人家放趴下。崔鐵軍沒再說話,一個人往胡同口兒走去。徐國柱又愣了一會兒,在潘江海的勸慰下,也走了過去,臨了還放下一句:“老鬼?算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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