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偵作家馬拓:“非隨機犯罪”系列(共2冊)
- 馬拓
- 8123字
- 2024-01-15 17:45:25
6
這具雪地里挖出來的男尸被確認為阮嵐嵐的父親阮崇剛。阮崇剛今年六十一歲,在開發區附近經營一家鋼管廠,失蹤三日,原因不明。法醫對尸體進行初步檢驗,發現其胸部有一處明顯的刀傷,這處刀傷雖然不淺,但并沒有傷及心臟,只刺破了胸膜。按理說胸膜破裂之后會形成血氣胸,血氣胸會壓迫肺臟及腎臟,給傷者造成生命危險,但這需要一定過程;也就是說,這處刀傷在短時間內應該不致命,死者受傷后應該還有一定的行動力。與此同時,法醫發現阮崇剛口唇和指甲均出現了明顯的青紫現象,這符合機械性窒息的特點,結合死者氣管和食管中發現的沙石土粒,可以判斷出死者被埋時應該還有生命體征。也就是說,死者在被埋入尸坑中時還有自主呼吸,他是因為沙土填埋時擠壓了胸腹部,被壓制呼吸死亡的,就是普通人講的“活埋”。
通過尸斑和尸僵程度等來推斷,阮崇剛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前天晚上六點到九點左右。
值得一提的是,尸坑里還挖出了一把大概二十厘米長的沾有血跡的彈簧自鎖刀。目測那刀刃形狀和尺寸,疑似為死者傷口的致傷刀,很可能是兇手作案的兇器。技術隊說會提取刀身上的血跡和死者衣物上的血跡進行比對,以做進一步證實。另外,他們也會盡量在刀上提取殘留的指紋。他們在死者身上還發現了些許現金、一串鑰匙和一部國產手機。鑰匙包含家門鑰匙和工廠大門、辦公室、保險柜的鑰匙,手機則呈關機狀態。孫小圣也已拜托信通科同事看看是否能夠追蹤死者生前的通信記錄。
至于其他發現,便是在尸坑不遠處,技術隊提取到了兩個煙頭。在排除是孫小圣等人的杰作之后,技術隊認為有可能是作案人遺留下來的,于是塑封起來準備在日后進行DNA比對。技術隊還判斷說,因為案發后下了一場大雪,幾乎掩蓋了可能出現的所有痕跡,所以一時還無從判斷埋尸地及其附近是否為第一現場。
他們歸隊之后已是夜晚,阮嵐嵐的喪父之事坐實,她涕泗橫流了一路,被燦燦姐送回了高玉榮就診的醫院。李出陽則在辦公室和孫小圣展開了激烈的爭執。
李出陽認為,阮嵐嵐行為非??梢?,應該立即傳喚,嚴加審查。孫小圣坐在椅子上,陰沉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始終認為,不管從動機上還是時間上,阮嵐嵐都沒有作案的可能性。他說通過機場分局的協查,發現阮嵐嵐確實是昨天中午十二點半才到達的古城,而且這是兩年內阮嵐嵐唯一一次出入古城的記錄。她自己也說,兩年都沒有回過老家了。
“如果不是乘坐飛機,而是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呢?如果是開車或者打租車呢?”李出陽不以為然道。
“你的意思是,她殺了她爸,然后晚上租個汽車回廣州,第二天早上再登機,坐飛機飛過來?從咱們這兒開車到廣州,怎么也得二十個小時吧!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我的意思是你說得太絕對,很多事情表面是一個樣子,背地里其實有很多操作的可能性。就拿你說的作案動機,你憑什么認為她不會仇恨自己的親爹?你當刑警這么長時間了,什么樣的家族仇恨沒有遇見過,手刃雙親的案子就算沒親自辦過,聽也聽過不少了吧?怎么碰上一個初中女同學就五迷三道了,弄得跟多了解人家似的,”李出陽說著說著毒舌本質又顯露出來了,“人家當互聯網大V這么多年了你都不知道。何況要是這事不出,你孫小圣是哪根蔥說不定人家都想不起來了!”
孫小圣被說得有點兒抬不起頭。李出陽繼續分析道:“這案子太古怪了,那個破古墓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巧就在埋尸地附近?難不成這阮崇剛是盜墓賊之一,因為分贓不均,被團伙其他成員干掉了?那也奇怪呀,明明可以把尸體扔到墓坑里一走了之,怎么可能又費勁挖一個坑去埋他?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墓的事我跟花姐匯報了,文保處下午不是已經去人了嗎,他們大概觀測了一下,說像個明代墓,規格很一般的那種,而且已經被盜過了——哦,那個對講機我也給他們了?;仡^他們要是查出什么線索,我一定及時跟您匯報啊?!睂O小圣無奈地撇嘴。
“高玉榮那邊呢?劉雨澤掏不掏?”
說到這個,孫小圣倒是一挺腰板坐了起來:“哎李政委,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劉雨澤因為恨透了阮崇剛夫婦,先是在六公口把阮崇剛殺了,然后又回到家門口,想把高玉榮也殺了?”
“有點兒扯吧?王萍和高玉榮吵架的時間,跟阮崇剛死亡的時間非常近吧?從小火垡村開車到六公口,怎么也得一個半小時,那從事發到預謀再到實施殺人,劉雨澤的效率也太高了吧?就算六公口不是第一現場,那他又為什么這么區別對待這夫妻二人啊,一個刀捅一個棍敲,生生活埋并沒有參與吵架的阮崇剛,又給吵架的元兇高玉榮一條生路,扔在診所門口?”
“你聽我說呀,”孫小圣說得頭頭是道,“高玉榮和王萍發生爭執是在晚上六點鐘左右,阮崇剛遇害是晚上六點鐘到晚上九點鐘,隨后高玉榮遇襲是次日清晨五點鐘左右?!睂O小圣找出一張古城的地圖貼在辦公室的白板上,用筆勾畫出阮崇剛的工廠位置、被埋尸的位置和家的位置,“你看,阮崇剛的工廠距離埋尸地是比較近的。而高玉榮和王萍發生爭執時劉雨澤是在外面,王萍給兒子打電話告狀,那假設劉雨澤其實就在阮崇剛工廠附近,那他完全有可能把阮崇剛從工廠約出來乘其不備殺掉,埋到附近,然后凌晨回來打算繼續干掉高玉榮。”孫小圣嘴巴都說干了,使勁咽了一口口水,回應了李出陽的最后一個質疑,“而且現在咱們也斷定不了到底是誰把暈倒的高玉榮放在診所門口。很有可能就是劉雨澤在胡同里把她打暈,這時候恰巧有人經過,他便逃跑了,然后路過的人把高玉榮放在了診所門口。”
李出陽想了想,覺得雖然這個推斷邏輯上是成立的,但細想起來,還有很多牽強之處。但他也沒精力和孫小圣辯論了,今天干了一下午的體力活,思維上又高度緊張,早就身心俱疲了。他和孫小圣商定,利用明天休息的時間再加一天班,組織大家一早過來開案件分析會。
第二天上午,探組七人就在辦公室集結完畢,準備對案件做進一步梳理。開會之前,王藝花忽然推門而入,看樣子像剛從劉洵探組那邊過來,正閑得沒事挨屋串呢。孫小圣剛要接駕,王藝花隨即擺手,讓他們繼續,不要管她,她這回不做指導,只聽聽進程。李出陽心里明鏡似的:估計她是琢磨著兩天后這幫人就去海南度假了,要是還沒拿出個實質性進展的話,還不如直接交給別的組去辦,沒準兒還能早些破案,所以她現在是摸底來了。
孫小圣這會兒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阮嵐嵐,便告訴花姐報案人有電話來,他去接一下稍后就回來。眾人便在辦公室里邊跟花姐尬聊邊等著孫小圣回來主持大局。
其實是孫小圣先給阮嵐嵐打的電話,阮嵐嵐這會兒剛回過來。孫小圣的意思是,想問她什么時候過來隊里做一堂筆錄,他們將全力調查阮崇剛被害一案,早日揪出真兇,告慰她父親的在天之靈。阮嵐嵐在電話那頭顯得疲憊不堪,話也說得有氣無力的。她說現在只想一心配合醫生對母親的治療,讓母親早日醒來,別無他求。至于公安這邊,她當然也會盡量配合,但母親實在離不開人,自己又是單打獨斗,就算叫自己公司的員工過來幫忙或者雇人,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決的。昨天她消失了半天,錯過了一次院方給母親的會診,今后如果為了案情糾纏不清,不知道還會在母親的治療上耽誤多少事呢。
孫小圣說:“那我去醫院找你做筆錄吧。”
阮嵐嵐說:“行,但可以明天嗎?醫生跟我說,昨天中午你們有技術人員來醫院檢查過我媽的傷口,雖然她現在昏迷著,但我也不想她一直被打擾?!?/p>
孫小圣這才想起來昨天技術員和法醫已經去過醫院了,趕緊說:“好。”
阮嵐嵐那頭沉默了兩秒,說:“孫小圣,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么。我可以跟你以人格起誓,我沒做任何傷害我爸的事。雖然我理解你們的想法,但如果把這種懷疑加在已經很受打擊的我身上,是非常殘忍的?!?/p>
“我知道,我……”孫小圣心里莫名一陣難受,不知如何措辭了。
“我的公眾號火了之后,每天都有人質疑我,罵我,甚至有人知道了我們公司的地址,還到樓下堵我,攻擊我。但不管怎么艱難,我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傷心過。尤其想起我自己兩年沒回家這件事,我恨的不是兇手,而是自己。”后半句阮嵐嵐已經明顯有了哭腔,再往后已然說不下去了。
孫小圣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情緒上的黑洞。一天之前他還從沒有過這種困惑,但自從和阮嵐嵐重逢之后,他的所想所念就總是被她牽動著。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像放電影似的在他腦中反反復復。他總覺得阮嵐嵐是一個好女孩,只是不知道這種感覺是直覺,還是那種經過歲月驗證的結論。
他想靠近她,為她分憂和解惑。他想在制度允許的范圍內,提供給她一切能提供的便利。往道義上說,這是幫助;往情感上講,是呵護。孫小圣一直自詡“情感戰勝理智”的情況到死都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這回雖然也沒達到“戰勝”的慘烈程度,但也已經有了“占據”的跡象。他腦子里好像已經沒有別的空閑地方來琢磨除了阮嵐嵐的人和事了。
回到辦公室后,他腦子里還在想著怎么能多幫幫阮嵐嵐。是放下手頭的工作去醫院幫她照看一下高玉榮,還是反其道行之,加緊破案,找出害她父母的真兇?以至于坐在座位上半天,他都沒想起自己還要主持案情分析會這件事。
連王藝花在內,眾人都看著他,等他像以往那樣跟話癆似的拿起碳素筆,在白板上歪七扭八地寫上各個涉案人員的名字,然后各種畫圈和畫箭頭,說得云里霧里卻又有板有眼。但這回他沒有,他只是皺著眉頭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大家知道,這回的孫小圣和他們以往認識的不大一樣了。
李出陽看出端倪,知道孫探長是算計著怎么還桃花債呢,又看了一眼有點兒煩躁的花姐,只得硬著頭皮上陣,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我來說吧?!?/p>
隊員們都拿好筆記本,做認真狀。王藝花又看了一眼孫小圣,最后把目光落在李出陽身上。
李出陽分析完涉案人員的大致關系和信息,又帶來了幾條很關鍵的信息,都來自技術隊。一條是技術隊通過對阮崇剛埋尸地附近的土壤進行分析,得出了一個很驚人的結論:埋阮崇剛尸體的土,和周圍其他地帶的黏質土有很大不同。砂質土熱容量小,導熱性差,表土白天通過陽光吸熱后,土溫上升,熱量向下傳導很慢,所以白天的土溫比較高,夜晚則反之;而黏質土熱容量大,導熱性好,晝夜溫差不大,所以白天的土溫會比砂質土低一些。這就能解釋為什么阮崇剛的埋尸點表面的積雪比其他地方的融化得快了。
但這同樣也向隊員們拋出了另一個問題:同為露天的荒蕪之地,為什么會出現兩種不同的土壤?而且砂質土還恰巧是剛剛能填滿尸坑的量?
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什么思路。
李出陽繼續說第二條信息。技術人員和法醫中午去了高玉榮就診的醫院,經過醫生的許可,技術員和法醫大致查看了高玉榮后腦部的傷口,發現傷口雖然不大,并且被醫生小心清理過了,但在其傷口周圍的頭發縫里,發現了一些很細小的碎屑。這種碎屑顏色非常淺,不仔細分辨,很容易被誤認為是頭皮屑。
經過技術員的仔細比對,認為這些碎屑是木皮的一種。
“什么是木皮?”燦燦姐問。
“是一種家居裝修品的原料。”黑咪略懂一些,替李出陽答道。
“哎,那個劉雨澤不是裝修隊的隊長嗎?”王木一問。
“是,我還沒說完呢?!崩畛鲫柨戳艘谎塾涗洷?,繼續說了技術隊的第三個新發現。
技術隊于昨天下午對高玉榮家院子進行了勘查,他們小心地掃去了院子里的積雪,一進院兩米左右的院內水泥甬道上,發現了兩滴血跡。經過化驗,可以確定是高玉榮的血。
“這就可以基本確認院子是高玉榮遇害的第一現場?!崩畛鲫枔朔治龅馈?/p>
“那也很奇怪,”樊小超說,“假設這個‘木皮’能指向兇手就是劉雨澤,那劉雨澤為了報復,夜里進到高玉榮家對她進行攻擊,然后在把她擊暈后,又費勁巴拉地把她拖出門,放六七十米開外的診所門口,讓她得到醫治,不至于死去?這劉雨澤也太擰巴了吧?”
“所以我認為轉移高玉榮的不是兇手,而是另有其人。”李出陽說。
“那會是什么人呢?”蘇玉甫說,“試想一下,不管這個兇手是不是劉雨澤,他在傷了高玉榮之后,勢必會逃離現場。而逃離現場之后,他必然會把高玉榮的家門關上。并且從時間上來說,這個時候阮崇剛已經遇害了,阮嵐嵐也還沒有到古城,阮家應該沒有其他人回家了,那受傷的高玉榮是怎么被人發現的呢?”
“我聽說阮家養了一條特別厲害的看門狗,總不能是忠狗為了救主人干的吧?”黑咪半開玩笑地說。
王藝花覺得此時開這種玩笑非常不嚴肅,又不想表現得特別教條,只是說:“狗要真想救主,當時把兇手咬死不就行了,它又不是木頭?!?/p>
王藝花話音剛落,一直沉默著的孫小圣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狗?”說著他騰地站起來,“對啊,之前怎么沒想到???走走走!”說著他一面去衣架上抓羽絨服,一面不顧現場局面地沖眾人指揮。
隊員們發蒙,王藝花也傻了眼:“走哪兒去?”
“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需要向胡同里的其他居民確認一下?,F在我們要去小火垡村做訪問!”
大家聽罷,很欣慰孫小圣的智商還在線。尤其是李出陽,已經穿好了衣服在門口等著了。隊里其他人見狀也雷厲風行地收拾東西,準備重裝上陣?;ń憧催@孫小圣風一陣雨一陣的樣子,心里多少有些沒底,想了一下說:“那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吧,反正我下午也不開會!”
臨近中午,孫小圣等人來到了小火垡村。他把車停在高玉榮家的胡同口,率眾人走進胡同,然后走到高玉榮家門口。門依舊是鎖著的,估計是技術隊勘查現場完畢后幫忙鎖上的。門口鐵籠子里那只大狗依舊在,面目猙獰,齜牙咧嘴,朝著孫小圣等人不住狂吠。孫小圣想,要不是這狗看上去實在兇惡沒人敢招惹,就沖這擾民的勁頭,估計早該有人趁著阮家沒人給它毒死了。
狗的食盆里放著大量狗糧,應該是阮嵐嵐怕它餓著給它留下的。孫小圣從懷里拿出一根事先準備好的火腿腸扔給它,它不僅不看不聞,反而叫得更加厲害了。
“喲嗬,還挺訓練有素的?!崩畛鲫栆呀浢靼琢藢O小圣的用意,隨口說道。
王藝花用小胖手拍著胸脯說:“好可怕的狗,這應該是我見過的最兇的狗了?!?/p>
接下來孫小圣安排了隊員們的工作。內容基本一致,就是去胡同里除了徐大夫和劉雨澤家的幾戶,問一下案發當晚住戶們聽沒聽見什么異常動靜,尤其是狗叫聲。隊員們“領旨”后迅速散開,到各自分配的住家門口去拍門。王藝花身份尷尬,由孫小圣帶著回車上休息。
在車上等信兒的當口兒,花姐還專門問了一下關于阮嵐嵐的事情。孫小圣耐著性子答了,花姐又沒話找話地說:“孫小圣啊,‘托夢’那事,你回去琢磨了沒有?我還是覺得不大可能。而且我也聽說,你和這個阮嵐嵐早就認識,是同學。但這個人,身份上就值得我們關注,你別看她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實際上可是個風口浪尖上的人。經常上網的人誰不知道她???從她的公眾號就能看出,這人不是善茬,起碼不是你記憶中和看到的那樣單純。所以你一定得留心?!?/p>
孫小圣一聽,這話跟李出陽對他表達的意思如出一轍,心想莫不是李出陽跑到花姐那里給自己“上眼藥”去了?孫小圣想了想,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王隊,不是我對她有什么主觀想法,是我們實在還沒有找到什么線索指向她。她的不在場證明也很確鑿?!钡珜O小圣也知道,不在場證明可以偽造,也不能完全排除她參與作案的可能性,于是便又拿出撒貝寧講的那期節目說事:“之前電視上播過一期節目您沒看過嗎?叫《夢境擒兇》,說的就是這種事啊,警察根據托夢找到了尸體,最后也證明報案人真的只是單純被托夢了而已?!?/p>
花姐使勁把頭靠在座椅上,不知道該繼續跟他說什么?,F在誰也沒心思和精力用一個不相干的電視節目來論證擺在自己面前的血案。而且花姐覺得孫小圣這回的表現的確很反常。盡管他以前也有感情用事的時候,有時也會有些奇思怪想,但他起碼不固執,也就是說,他以前的“脫線”程度都在一個可控的范圍內。但這回的他不僅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好像還刻意在營造一種很玄乎很迷離的氛圍,以幫阮嵐嵐自圓其說。
誰都知道,“托夢”這事邪門。哪怕有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是經歷了一大圈的調查取證之后沒取得任何成果的托詞。但孫小圣作為代理探長好像一上來就信了,這令花姐很是擔心。
車里的氣氛正尷尬著,隊員們逐漸有了訪問成果,一個個來到車內跟孫小圣匯報。匯總之后,大家發現,幾乎所有住戶在案發當晚都沒有聽到阮嵐嵐家傳來可疑的動靜,狗叫當然更是沒有。其中一個老頭非常篤定,說一整晚都沒有聽見狗叫。他還跟王木一大放厥詞,說早就恨死那只狗了,要不是自己腿腳不方便,真想給那狗下點兒耗子藥。他猜那狗就是只瘋狗,看見個麻雀飛過去都要叫喚半天,自己這一年多來都快被它弄得精神衰弱了,現在聽見那狗的叫聲自己都有應激反應了,所以他很清楚那狗什么時候叫了、什么時候沒叫。
孫小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現在可以把劉雨澤列為重大嫌疑人了?!?/p>
花姐問:“為什么?”
孫小圣說:“阮嵐嵐跟我說過,她家那只大狗是自己家和劉家關系好時劉雨澤送的。那狗剛才您也看見了,估計是那種除了自己主人逢人必叫的狗。也就是說,如果有生人想進入阮家的院子,必然會引起它的大聲吼叫。而案發那晚并沒有人聽見狗叫,這就說明,狗認識那個作案人,并且信任他。”
“可是,如果是作案人給狗投喂了什么食物,甚至在食物里下了迷藥迷暈了它呢?”王木一發問。
“你也看見了,剛才孫小圣給它喂食,它聞都不聞。這就說明這狗不吃生人的東西,還挺有原則的?!崩畛鲫柎鸬馈?/p>
“所以,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做到這一點呢?我猜,應該是這個人在這只狗很小的時候就喂過它,讓它打小就對他親近。那這個人,八成就是它小時候的主人,劉雨澤?!睂O小圣繼續分析。
“啊,我明白了,”黑咪繼續說,“也不一定光是在它很小的時候。既然這只狗是劉雨澤送給阮家的,那劉雨澤對它肯定有不一樣的感情,兩家離得這么近,劉雨澤出門進門都能看見它,肯定還會沒事就投喂它,哪怕是兩家交惡之后,劉雨澤也對這只狗非常好,出來進去給它喂食。所以這只狗除了阮家人,唯一不防備的,可能就是劉雨澤?!?/p>
“有一定道理,憑這點,結合‘木皮’的碎屑,再加上事發之前兩家鬧了矛盾,可以把劉雨澤先傳來問話。現在劉雨澤人在哪里?”花姐問。
“剛才大概了解了一下,從前天到現在,劉雨澤好像根本就沒回家。”
隊員們又去了一趟劉雨澤家,發現情況的確如街坊所說,劉雨澤借工作之名,兩天都不曾回過小火垡村。獨自一人在家的王萍依舊守口如瓶,堅稱兒子在外忙碌,和高玉榮受傷一事無關。孫小圣跟王萍磨了半天嘴皮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說動王萍當場給劉雨澤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后,孫小圣跟劉雨澤開門見山,表示要給他做堂筆錄。劉雨澤當即回絕,并直接掛斷電話。
劉雨澤顯然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了。黑咪等人已經通過村里的社會關系網,查到了幾個平時和他熟識的青年,又經過一陣工作,摸出了幾個劉雨澤可能的去處?;ń阋箨爢T們不要聲張,先行歸隊,等到下午或者晚上制定好詳細的方案后再開始抓捕行動。
大家回到隊里,剛下車還未上樓時,李出陽忽然想起什么,跟孫小圣說:“對了,阮嵐嵐那邊,我覺得還是得把筆錄補上。如果她不方便過來,那我下午去一趟也行。”
孫小圣邊鎖車邊說:“明天吧,明天我去吧?!?/p>
花姐本來已經快走出停車場了,聽見孫小圣這樣說,不覺回了一下頭,沖孫小圣說:“你就讓李出陽下午過去吧,明天你還不見得有時間呢。”
“那我就明天派別人過去。”孫小圣心不在焉地應付道。
沒想到這話一出,花姐愣了,其他人也暗覺不對,目光都投向他們三人。
李出陽率先打破僵局:“啊,我也沒別的意思,正好下午這段時間空著,我也知道高玉榮病房在哪兒,去一趟輕車熟路?!?/p>
孫小圣的臉色忽然很難看:“什么輕車熟路?你是怕她跑了,還是怕我去了給她放跑了?我跟你說,她不會撂下她媽不管的。更何況,”孫小圣眼里忽然出現了少見的冰冷,“她沒你想得那樣齷齪。”
“我什么時候說她齷齪了?”
“好,你沒有,是我說的,”孫小圣不耐煩地朝他比畫了一個休戰的手勢,“你現在說完了嗎?”
“孫小圣!”花姐聽不下去了,“老毛病又犯了吧?一根筋繃不住,就要上天了吧?”
孫小圣瞥了眼面面相覷的隊員,有點兒上火地說:“花姐,你要信他的,你就讓他跟你說說,阮嵐嵐除了做了一個夢,還有什么疑點?是作案時間,還是作案動機?還是咱們找到了什么證據證明她殺了自己的親爹?”
“就算真的沒證據,你也給我細細查過之后再這么說!”花姐擲地有聲。
李出陽站在兩人中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還要尷尬地迎接這兩人不時掃到自己臉上的目光。
孫小圣忽然冷笑一聲:“誰還沒做過預知夢啊。我昨晚上還夢見有人到領導那兒給我‘上眼藥’了呢!”
“孫小圣!你要這樣干脆回避了算了!”花姐發出最后通牒。
沒想到孫小圣不僅不吃這套,反而解脫地看著花姐:“行,我也明白您什么意思了,不干就不干,誰能耐讓誰上吧!”
說著孫小圣竟然大手一揮,扭頭出了停車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支隊大院。
他撂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