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竅關被阮湘打通后,即便蘇南入一等小宗師的時間不算久,但他也能感覺到,自己離宗師境的距離只剩下一張薄如絲發的脆紙,而且這張紙現已經搖搖欲墜了。這還要得益于阮湘盡心盡力的幫助,尋常人結識一個自在境的高手,身體受點傷出點毛病,后者幫忙治一下內傷順一下內息已是頂天了,可謂仁至義盡,正好也不會傷及根本。
哪里會有像阮湘這樣搭上性命連家底都送出去的?雖然謝楓丹讓阮湘只幫忙通竅,不作傳功,她那一身血氣煞氣濃郁充足的真氣蘇南也用不了,但畢竟是自在境的一身根基家當,怎么可能沖擊一個九大竅關就消耗殆盡?
此時蘇南體內,留有一口阮湘精心處理過后的純粹真氣,對他大有裨益。甚至體內的充沛內力受此牽引,隱隱有向真氣方向轉變的趨勢。這還是因蘇南所修的《昆侖天髓》和【六字吐納真訣】對真氣不管是量還是質,都有極高的要求,否則蘇南那日在山洞蘇醒之時,怕是已經入了宗師境。
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蘇南已開三百二十竅,余下四十一竅閉封。
蘇南曾問過謝楓丹,西離天觀兩座江湖,天底下可有人做到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盡開的?
謝楓丹回答,自然是有的,據他所知,西離的聞人昭麟,天觀的秦元罡,都是一身竅穴盡開,可這不代表他們就將肉體練至了極致,沒有更進一步的余地。尋常武夫像蘇南這個小宗師境界的,一身竅穴未必開了能有一半。
但實際上,磨穴通竅與練武,雖休戚相關但卻是兩碼事,蘇南在武道上的進展不算快。
不說天下第一的秦元罡,就拿江湖上一些赫赫有名的前輩來說,落梅劍仙朱素瓊,十五歲成就一等小宗師,十七歲正式踏入宗師境,二十歲入自在,二十六歲成就菩提境,更是在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成了太玄境的絕世劍仙。
又比如浮香劍廬當代劍主陳華興,自在境前,武道攀升速度比落梅劍仙朱素瓊還要快,十九歲便已經是自在境的武道高手,不過自在境之后便慢了許多,三十九歲才踏入菩提境,現今是享譽江湖的五十多歲太玄境劍仙。
這些堪比神話的人物,讓那些一輩子卡在二等三等武夫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望其項背。
世間武夫,八成都卡在了將內力轉化為真氣這一步,這些名頭響亮的人物是不少,武卷榜上有名的也有百人數,可一州之地,便有數十萬的人口,習武之人再少,也當以萬計,更何況天觀有十三州,西離有九州?
野外涼亭,兩座石墩一樁棋盤,蘇南想著這些名震江湖的武道前輩,感慨不已。
“還有那傳聞不閱佛經的陳道生,上次與師父一起同他見面時,還說自己不善武功,再在江湖中聽聞他消息,居然是說他一步從小宗師踏入了菩提境,簡直不可思議?!?
在他對面,謝楓丹穩穩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他這一步,是佛門頓悟的一步,別人成就的是菩提境,他成就的,是大菩提?!?
蘇南拈起棋子細觀棋局。
“師父,近些年的佛門,日子好像不太好過?!?
謝楓丹怪異笑道:“當然不好過了,玄禪寺那老和尚,死要面子,跟老夫扯什么寺廟每位僧人都是佛門佛法的傳承者,甚至說寺廟之外亦是如此。我看吶,老和尚心疼著呢。不過秦天正這些年打壓佛門雖狠,下手重,但畢竟不是朝著趕盡殺絕的地步去的,不必擔心,只是西離那邊,我猜他們針對于此會有所而動?!?
蘇南還在驚嘆不停。
“三千佛經一字不閱,立地成就佛門金身,玄禪寺的‘頓’之一字,算是徹底名響天下了。還有北地白馬寺,雖無這種驚艷世俗目光之材,但持戒修佛循序漸進,亦不可小覷。”
謝楓丹敷衍地嗯了一聲,看著棋盤久久不得松展眉頭,似乎在竭力尋找生機出路,良久方才深呼一口氣,淡淡一笑。
“你能想明白這些,自然是好的。但南能頓宗,北秀漸宗,南頓北漸之爭,其實算不得問題。南頓北漸不過是開導發悟上的疾遲之異,非是佛家問題所在,何況漸修頓悟,本就是禪宗的一車兩輪相似。”
“唯有大乘小乘之別與凡夫圣人法門才是他們佛門往后的日子里所需費力的地方?!?
蘇南還未發現棋盤上的異樣,依舊按照設想好的路數落子。
老人來了興致,嘴里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陳道生為了佛門真是煞費苦心。十年前,當今天子秦天正召見了玄禪寺的陳道生,要他二十年內將南北佛法合流,勢必讓天下再無大乘小乘之說。這十年里,陳道生數次進京面圣,苦口婆心勸說,不久前的最后一次見面,秦天正看似停下了一切滅佛的決策手段,實則本質上并無太大區別,最多是沒有那么激進而已,開始不緊不慢地‘滅小佛,立大佛’?!?
“當年陳道生與白馬寺論道一局,他雖立不敗之地,卻也未勝,棋差一招,在于陳道生孤身一人對一寺而已。老夫大致知其想法,但彼時他才剛出皇宮,故而白馬寺與玄禪寺的那次爭辯便不在天觀局中,也就無所謂勝負。之后玄禪寺與白馬寺的關系就有些微妙了,兩寺之間,總要考慮秦天正的態度。”
“玄禪寺不做大小乘佛法之別,白馬寺卻未必,就算白馬寺也不爭,天下佛家香火紛雜,禪宗、密宗、凈土,都能不爭?陳道生還有得忙啊……”
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蘇南根本沒把謝楓丹的話往心里去,只是大為疑惑地仔細看著棋盤,最終忍不住問道:
“師父,我這兒的三顆子呢?”
謝楓丹剛拈起棋子的手一個顫抖,棋子掉落簍中。
老人咳嗽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十分老練地轉移話題。
“這次就先下到這兒?!?
“你離開都尉府后,云州江湖上盛傳有一個二十歲的自在境年輕人,誅殺了剜心魔頭,名為蘇北。而且消息傳得很快,其他州的也都快知道了。嘖嘖,二十歲的自在境,那不就是落梅劍仙和浮香劍廬劍主那等人物么?”
“自在境?”
蘇南錯愣,自己連宗師境都不是,何時成了自在境?
謝楓丹打趣笑道:“被喊做剜心魔頭的阮湘是自在境,傳言是你殺了她,那你少說不也該是自在境?”
對于這個烏龍,蘇南哭笑不得,看來以后蘇北這個名字也用不得了。不過無妨,行走江湖十年,自己用過的名字多了去了。
“蘇南。”
謝楓丹突然正色道。
蘇南見狀,也認真起來。
“弟子在。”
“我做你師父也有十個年頭了,你悟性很不錯,學東西快。該教的,能教的,我都已經教給你了,有些沒來得及跟你說的,我手記于了紙本上,你可日后翻看?!?
蘇南雙眼微微張大,直愣愣地望著謝楓丹,嘴唇微顫。
目光有些忐忑與一點點無助。
“師、師父……”
謝楓丹無奈搖頭。
“慌什么,又不是逐你出師門。我能教給你的,都已經教完了,懂嗎?而我的武功,你不能學,我也不會教給別人。”
“老夫獨來獨往慣了,你師叔們都知道。這些年領你習武,帶你云游十三州,屬實覺著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正所謂功成身退,我想,我們師徒倆也該分道揚鑣了,老夫也該去忙自己的事了?!?
“收你為徒,我也是有著私心在的,日后還需靠你尋一枚珠子,不過現在的你還不用知道?!?
蘇南低著頭,視線落在地上,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謝楓丹稀疏眉頭皺起,不耐煩地怒道:
“說點事情怎么如此婆婆媽媽?還是我謝楓丹的徒弟?”
蘇南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擠出一個笑容:
“哪能啊師父,您說,弟子聽著?!?
謝楓丹不悅冷哼。
“這十年,我給你定下的目標你都完成的不錯,雖不是件件無可挑剔,但也都符合我的要求。留與你的那本書中,有我最后給你立下的四個目標,你挨個看挨個完成,莫要一口氣全看了。”
“是?!?
“我知你一直在尋自己身世,若將那四件事情都做到了,你會有不少的線索眉目?!?
蘇南呆立原地。
“另外,之前老夫說會再給你尋一把劍,但短時間內不太好弄到手。陽川州的落梅劍林,劍法不錯,鑄劍的本領也不錯,他們還欠老夫一把劍,你去向他們討來自己用?!?
“是。”
“不過這些都不著急,這幾日,你先啟程回一趟藏青山吧?!?
“是?!?
謝楓丹白眼瞥向一連說是的年輕人,嗤笑一聲,似乎有些不屑后者的這副姿態。
“老夫對你一直都很滿意,莫要到了最后關頭讓我瞧不起你。”
蘇南緊咬嘴唇,不敢出聲。
謝楓丹大袖一揮,瀟灑離開。
“你我既是師徒,日后自有再見之日,走了?!?
蘇南微微躬身,拱手,連謝楓丹的背影都不敢看,就這么久久不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