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桂萼條編
- 大明舉重冠軍
- 嚴東樓
- 2705字
- 2024-01-24 15:36:21
推門進去,入目之處全無一點富貴氣象,倒像一介酸儒居所。
北屋幾間房都敞開著門,西屋可能是廚房,門口擺著兩口大水缸,東屋屋檐下有一片陰涼,剛才說話的中年婦人便坐在其中,拿木盆洗衣服。
那中年婦人身穿粗布交領直裰,腳踩布鞋,干活的手倒是挺麻利的,有點像仆人,可楊名覺得就這條件,說不定是張孚敬的老妾或者兒媳婦呢。
“在下是翰林院編修楊名,特來拜訪恩主張羅山……”
還不等楊名說完自己的介紹,中年婦人就打斷了,“正廳旁的東耳房里面躺著的就是,你自己進去找吧。”
語氣這么不客氣,楊名猜測這中年婦人大概率就是張孚敬的老妾,老妻也有可能。
給楊名說完這中年婦人又開始洗衣物,也不理睬,全然沒有一點待客之道。
探花郎躬身行了一禮之后,帶著楊勇去了北屋東耳房。
這房間的陳設倒是有點文人氣息,東側靠墻立著一百寶閣,放著些瓷瓶、硯臺、紙張等事物,但都很簡樸,西側一張櫸木書桌,桌上亂擺著些書籍和紙張,硯臺里面都是干的,半截磨圓的墨搭在一旁,書桌后便是閉眼躺著的前首輔了。
這是一位髯須極長的老人,顴骨很高,可偏偏臉頰無肉,讓兩個臉蛋神奇的窩陷進去,眼袋頗大,眉毛發白,額頭三道皺紋。
看面相就不是當首輔的料。
其人身穿粗布直裰,頭頂發髻也是用粗制木簪挽了,連網巾也不帶,若是光看外表,任何人都不會將此人與首輔、天子寵臣、內閣大學士聯系起來。
因為穿戴太樸素了。
望之不似首揆。
略微瞄了幾眼,楊名先跪下,這才開始介紹自己,“嘉靖八年一甲第三名楊名……”
他把自己登科錄上的那點信息背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張孚敬緩緩睜眼,冷漠的看著地面上的不速之客。
“……拜見恩主。”
總算是背完了這段貫口,楊名開始行禮。
等到該有的禮儀做完,張孚敬才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請起”。
“學生三年前回鄉守制,期間特為恩主抄寫一卷《左傳》,共計十八冊,三函。另有些紙墨筆硯等用度,奉敬與恩主。”
說這話的同時,楊名讓楊勇提著提籃上前,自己則把禮物掏出來放到櫸木書桌上。
“圣上派人說要你帶句話,先說那句話吧!”張孚敬終于睜開了眼睛,其雙目也不算精神,看上去有點陰狠,加上墮拉的眼皮,這個人面相差到了極點。
嘖嘖嘖嘖,這么差的面相是怎么上位的!
楊名還等著他面北跪了,沒想到張孚敬居然只是坐著不動,連眼珠子都沒多轉兩下。
于是輕咳兩聲,開始轉述昨天早晨時候的情景和話。
“老調常談,沒什么新意。”張孚敬聽完了之后神情不為所動,下巴動了動,指向書桌前方的木椅,“你坐下吧,既然圣上起了這個頭,那咱倆來論論這幾年來的功過。”
聽這口氣,似乎是張孚敬和嘉靖帝兩人各自認為功勞在自己,才有這次的致仕。
不過楊名可不會管這些,他一屁股坐下來,聚精會神記錄著這房間里的細節。
大概率嘉靖帝還是要問起的。
“以你觀之,我之新政在四處,那你解一解這四處各有何利弊。”
又是拷問。
想當年,楊名自己拷打學生,一朝穿越,變成別人拷打自己了。
“四點皆是有利我大明的良政。可以我看來,這四點也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罷了,沒有出清我大明朝的積弊。桂文襄公所倡之條編法倒是有點出清積弊的意思,可惜……”
避免被別人牽著走的技巧就是打斷對方的說話節奏,按自己的思路來。
按他前世的印象,這張孚敬對桂萼受寵有點嫉妒,提起桂萼,張孚敬才有興趣繼續聽聽來客的高論。
不然他會把自己當傳話肉喇叭的。
張孚敬不以為然,冷哼一聲,“可惜死的早!幸好早死了!”
楊名暗自誹謗,這老頭嘴還挺毒。
“你推崇桂萼的條編法,那你說說條編法能革清哪些積弊?”前首輔又問。
這可就是楊名能說道的東西,他按前世的記憶捋了一遍,開始放嘴炮。
“大明自洪武大帝建元至今,已有百五十年。這百多年下來,吏治、宦官、外寇、錢政、土地兼并、士卒奴化、京營占役等等積弊那是樣樣不缺。可最核心的一點,就是稅源少了。洪武大帝那會兒,家里有十畝二十畝的自耕農、三五十畝的小地主為數都不少,可如今是見不著了。富者連阡縱橫,貧者無立錐之地,可偏偏貧者要交稅要服徭役。”
張孚敬再次冷哼,“我還以為圣上派來的人有什么高見呢。條編法也只是將正役雜役混雜在一起收繳,錢政如此混亂,其對生民之利,還不如厘清田丈。”
歷史三大難,其一為宋朝官制,其二為明朝徭役,其三為清朝兵制。
明朝徭役之所以復雜,純粹就是因為朝廷量出為入。
小民百姓量入為出,掙多少花多少。
大明朝廷量出為入,要做多少事、要修多少城墻、要清多少河就多攤派多少的徭役。
事無定制,因受其亂。
桂萼的條編法,其核心就是折徭為銀。這個思想提出很早,起碼在宣德皇帝朱瞻基時候就有了,典型的例子如同京官們的徭仆,五品以上官員和部分特殊官員比如翰林官等,都有一個徭役名額。
其做法就是從兩京征一名男丁,住家伺候京官。永樂一死就差不多維持不下去了,因為十幾天一換的仆人讓京官們也很受傷,于是楊士奇主導折徭為銀,讓該服徭役的地道人交了錢,由兵部匯總轉交給京官們,讓京官們自己去雇傭仆人。
這是朝廷級別的做法。
民間的那就出現的更早了,大明打更人就是這樣的。
最開始實行的是一條街上每戶人家輪流當值,半夜打更,后來發現這種制度不好,有人不愿意當值,但是愿意出錢讓別人熬夜打更,于是改為每戶出錢,雇傭一名職業的打更人熬夜干活。
專業化是商業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
正德年間,就有地方府縣開始試行賦役改革。
到了嘉靖年間,民間的徭役已經不好征發了,于是條編法被總結出來,賦稅徭役合而為一,按畝攤役,實行官解官送。
在為人所熟知的張居正全國推行條編法之前,就已經有了龐尚鵬、海瑞等大員在南直、浙江等地推廣,周如斗、劉光濟等人也在江西推廣。
“可起碼讓富者多交、貧者少交甚至不交。也避免了破家之役對小民的危害,和厘清田地各有好處,甚至可以相互配合實施。”
歷史上,條編法的實行前提是大量的白銀進入大明,才能這樣統一征收貨幣。
此時才是嘉靖十一年,民間銅錢混亂不堪,白銀也沒有大量流入,實行條編法的確操之過急。
按楊名的設想,條編法起碼也得等到錢政推行之后,民間流通的銅錢大致統一之后再慢慢試點推廣。
“破家役……”張孚敬沉默不語,他也是知道這東西的。
破家役就是催征、接送錢糧的徭役,通常是里甲承擔,因為運送一次就破了家產而得名。
條編法的官解官送的確減輕了小民的負擔。
沉默片刻后,前首輔再次開口,“銀貴而錢賤,條編法一旦實行,有銀者必定囤積不發,以糧換銀而不可得,生民亦為之苦,錢政又混亂無比。此雖解役法之弊,可又增多弊,實不可行。”
他考慮的還是很周到的。
一旦推行條編法,權貴富人和有地的士紳會立即大量囤積銀兩,死死捂著慢慢出手,到時候百姓要用更多的糧食去換繳納賦稅必須的銀兩,其付出的反而更多了,朝廷得到的卻也沒增加,倒有可能減少。
“我有一法,可解此難。”
反正也是口嗨,楊名多的是忽悠這個老頭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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