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葛衣
- 大明舉重冠軍
- 嚴東樓
- 3284字
- 2024-01-10 10:08:02
崇文門里街的兩側分屬明時坊和澄清坊,澄清坊是中城九坊之一,明時坊則歸東城管轄。
因為靠近六部和翰林院,澄清坊和更西邊的南熏坊向來是官員的聚集地,而東城則是各地的富商們,尤其是南方富商的定居之處。
越有錢,越追求高端消費,因此崇文門里街兩側店鋪多是錢莊、綢緞鋪、金銀首飾店鋪、酒樓青樓等,當鋪自然是少不了的。
楊名大概知道這里的客棧酒樓的人均消費水平,于是帶著兩個仆人往西邊走。
因為官員流轉較多,且考滿制下,大量的地方官員每三年會前往兩京進行朝覲,接受都察院和吏部的考核黜陟,因此衙門聚集區域周圍的客棧往往便宜實惠,且提供吃住服務的客棧數量也多,在環境和衛生上面也能有一定的保障,是最適合楊名主仆三人這個組合的消費區域。
“這澄清坊,一塊磚下去能砸到好幾個七品官,楊勇第一次來京師,可得注意著點,不要和別人起爭執,也不要去跟街頭流氓們搭話,尤其是棋盤街那邊的街頭閑人,那全是騙子,專哄外地人。”
楊名邊走邊給自己的第二個仆人講注意事項,楊大勝此前跟著原主進京過一次,不用多囑咐。
楊勇是個五官硬朗、人高馬大的壯漢,年芳十八,還在發育期,干活和他爹一樣麻利,但是精明上稍稍差了一點。
此二人雖然父子都是楊名的仆人,但并不是明朝常見的認為干兒干女的契約子女奴仆模式。
原因很簡單,自原主嘉靖七年中了四川解元,也就是全省舉人第一名之后,楊名老爹才大量接受附近鄉親投獻的土地,第二年原主又中了探花,家族擴張的速度又上了一個檔次,楊名老爹這個幾十年屢試不中的老秀才甚至連了附近幾個鄉的楊氏宗親,自封了族長。
楊大勝便是嘉靖七年后投了親戚的鄉親,因為為人活泛第二年就與另外一位老仆陪著原主進京趕考,原主丁憂結束起復時,此人給老東家舉薦了自己的兒子,然后父子倆一起陪原主進京。
此時雖然是八月,但沒有后世那么酷熱難耐,即使楊名穿著明制藍紗褶服,頭頂飄飄巾,也沒有感到多熱,若有微風輕撫,倒生出身處暖秋時節之感。
大明朝整體處于小冰河時期,極端天氣頻發,導致明制衣裳都比其他朝代要厚實。但是夏天也會有一段時間的高溫期,為了涼快一點,士人們會選擇紗布、細織葛布褶服或者圓領服,干活的農人走販一般穿粗制的葛布衣裳,粗葛布也稱【绤】,音同希,細葛布稱【絺】,音同吃。
七八月份最熱的時候,因人人穿葛布,也被稱作葛衣期。
兩個仆人就沒有這么舒服的感受了,他們帶著行李,楊勇此時雖然穿著較為清涼的葛布短打、粗布滃鞋,但因為挑著極重的擔子,頭上的汗便慢慢冒出,匯流到一起,順著臉皮流下來。
所以他時不時就拿手抹一把臉,以防汗水糊了眼睛,他爹楊大勝心疼兒子,走幾步就拿自己的袖子給楊勇擦汗。
對于主人的叮囑,楊勇基本上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肩上的擔子本就消耗了他的大部分精力,眼中所見、耳中所聽更是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那些富麗堂皇的房子、形制材料不一的華美衣服怎么也看不完。
“爹,你看看這些男人穿的,比咱村的女人穿的都艷。”
楊名聽到身后的楊勇說話,回頭瞥了一眼,發現這個仆人汗如雨下,于是讓兩人停下來,主仆三人一齊到一旁的陰涼里暫歇。
“京師還算好的,南直隸的應天府那邊,男人更是以穿女子服飾為榮,不止穿的騷,身上抹的也……”
他拿下飄飄巾給自己也出了細汗的帥臉扇扇風,同時給兩人說著閑話。
楊大勝應和著主人的話頭,楊勇卻脖子伸長了這邊瞅瞅、那邊瞧瞧,兩只眼睛轉來轉去,眼神里倒是沒有自卑膽怯,流露出的全是清澈的無知。
他的樣子讓楊名想起前世看過的電影《新世界》里面延邊來的殺手F4,既視感實在太強了。
“過幾天安定下來后,大勝叔帶著楊勇去做兩身直裰,一身薄的一身厚實點的,到了京師地界,就入鄉隨俗,穿的好點,也收拾得齊整一點。”
楊名吩咐一句。
楊大勝急忙應下來,族長家一貫大方,這兩身衣服自然不是自己掏錢,剛進京就給兒子落了兩身衣服,他愈發覺得自己這次拼命求族長雇兒子當仆人這事兒做對了,心里不免生出得意之情。
守著耕地在土里刨活又有什么用處,跟著名哥兒這種有出息的人混才是正經。
之前聽族長吹噓說名哥兒是嘉靖七年的四川解元,嘉靖八年的探花郎,即使是在京師,論才論貌都排的上號。他雖然不懂啥是解元,但是略懂探花郎,知道這是極有名氣的功名,老被各種戲曲編排。
明代的紡織業極其發達,朱元璋時期就開始大力推廣棉花的種植,中亞的織金技術也傳入中原,因此普通人也能穿的極好,像后世網絡上流行的馬面裙,就是明朝廣為流傳的女子服飾,上到貴女命婦、下到田姑村婦,都愛穿馬面裙,只不過有錢人穿的一般是緞面織金的,平民穿的是紗布、粗葛制成的。
權貴、富豪對穿著的追求,也帶起了一股風尚。只要是大的節日,即使是沒錢做兩身衣服的平民,也都會租兩件好看的衣服來穿,因此民間租衣店為數不少,制衣店那就更多了,做兩身材質一般點的衣服花不了多少錢。
三人歇足了力氣,繼續朝著西邊前進,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狠出了一身汗才走到南熏坊地界。
中城九坊,按U形包住了皇城,從左上角依次是:積慶坊、安富坊、小時雍坊、大時雍坊、南熏坊、澄清坊、明照坊、保大坊、仁壽坊,前四坊在五部、五軍都督府那一圈衙門的西邊,剩下的都在皇城和衙門的東邊。
楊名按照原主的記憶,在南熏坊找到了一家以前住過的酒家客棧,三福客棧。
“客官這邊請,我家新釀了……”
熱情的店小二店門外就迎了上來,如今不比朝覲和會試那會兒,客棧的生意有點差,攬客時得主動一點。
自有楊大勝去和店小二對接,店里面有幾個帶著幅巾或四方巾、身穿各色袍服的士子正喝著黃酒,見身著褶服的楊名進來,有人認出來起身作了揖,余下的人也不管認識不認識,跟著站起來齊齊做了一揖。
楊名也回了一禮,然后過去開始寒暄。
認出楊名的是一位浙江士子,名來汝賢,圓臉蒜頭鼻,五短身材,是宋朝龍圖閣學士來之邵后人,今年中了進士,三甲第三十四名。
之前此人和楊名一起在嘉靖八年的時候考過會試,三年前沒考上。現如今放在刑部觀政,因為相貌不佳,估計以后是外放當知縣、推官的命。
“……前輩既然供奉于翰苑,晚輩們想討教些許瑣事。”
士林中人,不以年齡論前輩晚輩,而是以考中進士的年份算,楊名是嘉靖八年的進士,雖然年紀較小,但仍舊是這群人的前輩,又因為除了來汝賢,其余人都是第一次和楊名見面,所以他們以前輩相稱。
來汝賢見楊名帶著仆人住店,于是機警地請“前輩”入座,并讓店家上了副新碗筷和酒杯。
楊名也不客氣,正巧他口干舌燥,于是坐下來連喝幾杯黃酒,反正這種酒也沒什么度數,就當喝風味飲料解渴了。
至于楊大勝二人,他們先去打掃收拾房間。
考上進士之后朝廷允許新科進士回鄉顯擺,這群人大多是南直隸和浙江的,四月底南下回鄉,七月結伴北上,到吏部報道了之后先被派去觀政。
新科進士的主流為官之道一般可分為三種:一是通過三鼎甲和庶吉士兩條路進入翰林院,儲才養望;二是觀政之后進入言官,也就是科道官系統,成為正七品的御史或者給事中,官小權重;三是觀政之后外放為知縣、推官,或者留在六部成為郎署官員,艱難苦熬。
這三種的前途一最強、三最弱,二夾在中間,實際上大多數三榜進士也就只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但即使是留在京師成為六部郎署官,二三榜的進士們出路也遠遠不及第一二條晉升途徑,每次晉升都得等到三年或者九年考滿,朝中沒人難做官。
直接入選翰林院的也只有三鼎甲,也就是一榜及第的狀元榜眼探花這三位,所以為了補充翰林院的人手,自洪武十八年起,大明就有了庶吉士制度,即從二三榜進士中再次舉行考試,考中者謂之庶吉士。
“三年學成,優者留翰林為編修、檢討,次者出為給事、御史,謂之散館”,這是韃清張廷玉等撰寫的《明史》卷70《選舉志2》給庶吉士的總結,散館之后,優異者為翰林院的編修、檢討,最差也是御史或者給事中,遠比外放當知縣、推官前途遠大。
有明一朝,從洪武四年到崇禎十六年,總共進行了八十八科恩試,產生了兩萬四千五百八十六名進士。(注一)
而庶吉士的館選只進行了六十科,共館選了一千四百二十一人。(注二)
庶吉士在進士群體中的含金量由此可見!
PS:注一:數據來源于陳長文的《明代科舉文獻研究》,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20-244頁。
注二:數據來源于郭培貴的《明代庶吉士群體及其構成特點》,《歷史研究》2001年第6期。
新人新書,求收藏求推薦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