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墨鏡的執行導演陸譯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些來試鏡的演員，只感覺浪費時間。

現在早就不流行真人演員了，那些虛擬明星背后都是一個個技術精湛的團隊，人家幾十上百個人用最先進的科技和數據鼓搗出來的偶像，不比你這些連臺詞都念不好的十八線龍套要厲害得多？

八年前，虛擬偶像技術通過星門遠道而來，極大地沖擊了這個世界的文娛圈子，在短短三年間就令眾多演員丟了飯碗，甚至行業工會還組織過大規模的罷工罷演潮流。

只是到最后，不接受新事物的人都埋葬在了過去的船里。

罷工的演員直接被虛擬演員取代，虛擬演員不會累而且可以完美按照導演要求呈現，順帶著把服化道的工作人員一起優化。

罷工的編劇在那些喂了古往今來大量文字的AI寫手面前不堪一擊，幾乎全被淘汰。

罷工只持續了不到一周，那些人就真的再也不用上班了。

只留下陸譯這樣的人，一邊被罵著“狗腿子”，一邊還得挑選些真人演員來扮小配角。

這次的角色說來也巧，是個老兵，那些虛擬偶像靠的是大數據的不斷學習，可現在這網上，有關軍人的素材庫實在太少，畢竟戰爭都是他媽的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在勝利后，那些慘痛回憶都被封存，鮮少有人提起，再加上智械叛亂的后遺癥，人工智能技術嚴禁接觸任何與軍事戰爭有關的領域，這里的虛擬偶像根本就沒數據庫來迭代。

就算有，因為只是個配角，也不值得花大價錢請虛擬演員。

畢竟最便宜的虛擬演員，動輒一次大幾百萬的出場費，只有主要角色能有這預算，配角還得靠真人。

像現在這角色，直接日結工資，拍完一場最多一千塊，物美價廉。

真他媽的諷刺！

陸譯作為一名守舊的學院派，對現在的影視圈十分失望，他口中的“浪費時間”，不僅僅是在說這些演技拙劣的演員，也是在說自己試鏡這行為。

反正只要有那些帥哥美女的虛擬演員，就會有粉絲買單，配角演得怎么樣根本沒人關心，甚至真人配角演得爛了粉絲們還會覺得開心，吹捧自己的偶像演技已經吊打真人了。

所以，試鏡角色怎么樣，根本就無所謂。

這一套流程之所以還存在，全是圈子里的人還在試圖抵抗虛擬技術帶來的變革，但在時代洪流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陸導，下一位試鏡開始了。”

一旁，穿著花襯衫的助理徐今晨提醒了一句。

陸譯抬起頭，看著面前是位年輕人，看著剛大學畢業，高高瘦瘦，長相還不錯，脖子上有點兒紅腫，正閉著眼睛。

就在陸譯覺得也沒什么特別，目光即將飄忽的時候，對方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陸譯的視線凝滯了。

他并不清楚真正的軍人到底是什么模樣，當年戰場的影像并未流通到這個世界，曾經經歷過的那一代人也早就老死。

可在看到周鶴鳴雙眼的第一秒，陸譯就能清晰地分辨出，這就是一名軍人。

就好像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之中摸爬滾打多年，親眼目睹了同伴被敵人殘忍殺害，可依舊選擇拿起武器，對抗那不可名狀的怪物。

那并非窮兇極惡的歹徒眼神中的狠辣歹毒，也并非亡命之徒目光里的陰沉險惡，而是，心懷信仰，身負使命，為了保護人民而戰的戰士。

就在陸譯還為那片刻的觸電感而怔住的時候，他看到周鶴鳴忽然挺直腰板，鞋子一并，抬起手，敬了一個陸譯從未見過，但他確信非常標準的軍禮，不知道怎么的，陸譯現在覺得，周鶴鳴就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他的所作所為，就是一個軍人的模樣。

隨即，周鶴鳴開口，以帶著一點兒嘶啞卻依舊響亮聲音，開口道。

“報告！”

這一嗓子，直接把昏昏沉沉的人群叫醒了。

陸譯甚至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就好像自己只有站起來，才能表現出對一位久經沙場的功勛將領的尊重一般。

這是下意識的，難以抗拒的，刻在DNA里的。

另一邊，穿著花襯衫的徐今晨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了以前搞事被老師抓包的記憶，整個人繃緊起來，不敢看周鶴鳴的雙眼。

周鶴鳴沒有在意兩人的變化，而是立刻開口。

“第六空降師，第六連，應到一百一十三人，實到一人，請首長指示！”

他的聲音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衰老，卻又飽含了堅定的意志與決心，就像一位垂垂老矣的戰將最后一次發出靈魂的戰吼。

應打的仗，我打完了，當守的道，我守住了，從今往后，自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和我的戰友留存。

這一幕，是身為新上任指揮官的男主角清點部隊的時候，各個連隊在與蟲群的戰爭中傷亡慘重的場景，而周鶴鳴代表的第六連就是打到只剩一個人，相當慘烈。

對周鶴鳴而言，他面對過幾次這樣的場景，只是遠比劇本寫得要更加殘酷。

劇本里很多連隊只是犧牲了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第六連最慘只剩一個人，但周鶴鳴曾經經歷的場景里，甚至連這個報告的士兵都可能不一定還幸存，從第一連直接跳到第十一連也并不少見，甚至很多時候，只有兩三個師團全軍覆沒都可以算是相當卓越的戰果了。

就像他打的最后那場戰役，那數十萬作為誘餌的超級戰士，一個也回不去。

只剩下了他，在這陌生的世界孑然獨立，正如這劇本里的老兵。

周鶴鳴不禁在內心嘆息一聲。

這時，他才發現，那戴墨鏡的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呆住了。

不僅僅是這男人，花襯衫的小哥，以及身后那些吃瓜的群演，都鴉雀無聲。

“還需要我再演一段嗎？”

周鶴鳴問道。

直到這時，陸譯才從剛才的震懾之中回過神來。

在周鶴鳴說臺詞的那幾秒，陸譯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來到了那慘烈的戰場，見證了一位又一位戰友的犧牲。

不，甚至于，陸譯從周鶴鳴的表演里讀出的不僅僅是這些。

還有一種沉重而肅穆的情緒。

悲愴。

不是因為一場戰役，而是對于整個人類命運的感懷，周鶴鳴的視野，好像已經凌駕于這片大地，這顆星球，甚至于這一塊星域之上。

一陣戰栗感爬上陸譯的脊背，令他心跳加速，鼓膜嗡嗡作響。

陸譯學導演的時候，虛擬技術還沒自星門而來，老師教導的還是學院派的風格，那位老師曾經對陸譯說過一句話。

“演員詮釋角色，而想成為演員的人，只是在說謊罷了。”

陸譯這些年見過無數想成為演員的人，他們的表演各有不同。

但無論好壞，都能讓人感覺出來，這是在表演，區別不過演技高超與否。

就連那些號稱可以調試到最佳狀態的虛擬演員，也很難脫離表演的痕跡，畢竟他們只是根據大數據迭代學習，無法從無到有地創造。

可現在，眼前，這個男人。

他扮演的軍人，就仿佛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樣。

不，他不是在扮演軍人，他就是一位軍人，一位跨越了諸多世界，經歷過生死，立下無數功勛的人民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