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足夠了。”
陸譯徐徐坐下，屁股沾到板凳上的時候，他的意識才終于明晰些許。
“那、那咱們叫下一位？”
一旁，穿著花襯衫的徐今晨有些戰戰兢兢，他試探性地問道，以為陸譯是要叫下一位試鏡者。
“不用了，就他了。”
陸譯揮了揮手，又指向周鶴鳴。
直到這時，陸譯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些發抖。
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按住顫抖的手，卻發現這顫栗蔓延到了全身，這是他激動時候的下意識身體反應，難以按捺。
陸譯非常激動。
從學校畢業進入片場以來，他從來沒有遇見過周鶴鳴這樣的演員。
最開始的兩年，虛擬技術還沒傳過來，但已經有了風聲，不少知名演員忙著撈錢養老，瘋狂接片，質量堪憂，新人演員也惴惴不安，許多選擇了轉行。
等到虛擬技術真的降維打擊，大部分演員都開始擺爛，片場死氣沉沉。
可現在。
陸譯竟然在這老舊的影視城里一名普通群眾演員身上看到了真正的演技。
不，這已經不是演技，是超越表演的表演！
縱使沉淪在這虛擬技術碾壓過的影視圈，可陸譯依舊有一個深藏心底的夢想，希望能夠讓大眾感受到多年前，真人演員帶給觀眾的那份感動。
現如今，陸譯知道，這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重鑄演員榮光，吾輩義不容辭。
徐今晨沒陸譯想那么多，他得到指示，便拿起喇叭，用有些干澀的嗓音宣布試鏡結果。
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這樣當場宣布結果，總會引起群演的不滿或者抗議，可今天，那些群演們鴉雀無聲，只默默看了眼其他人，黯然退場。
嗑瓜子的老哥是最后一個走的。
他臨走的時候，還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鶴鳴筆挺的背影。
他們都知道，周鶴鳴的表演無懈可擊。
他們都羨慕，周鶴鳴能有這樣的天賦和機遇。
他們也都惋惜，可惜周鶴鳴生錯了時代，在這虛擬演員當道的影視圈，他這樣的演員，即便才華橫溢，終究沒有出頭之日。
周鶴鳴還站在原地，按照剛才所見，他覺得自己達到了初步的戰果。
雖然沒有了情緒控制單元的輔助，但在適應了這身體后，周鶴鳴發覺自己過去控制情緒的技巧倒是還能用得上，短時間內改變自己的情緒呈現，對如今的周鶴鳴而言，易如反掌。
“嗯......周鶴鳴是吧。”
陸譯將手放下來，按在桌上，以此來平復自己的激動，可聲音還是有點兒因為顫抖而變調。
“到。”
周鶴鳴報了一聲，清晰而洪亮。
聽到這聲音，陸譯下意識又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尷尬。
“呃，咱們到屋子里說吧。”
撓了撓頭，陸譯這倒是沒有再顫抖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建筑物，那樓外部有著舊時代的裝飾，實際上影視城租賃的辦公樓，一些劇組會租用這里當臨時辦公室。
讓徐今晨招呼人收拾這里，陸譯走在前面，帶周鶴鳴往辦公樓走。
與此同時，周鶴鳴也簡單對陸譯做出了評價。
年輕，有些才華，對現狀不滿，但并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改變現實，每天都掙扎在現實與理想之間，賺著違心的錢，冷嘲熱諷只是他的防御姿態，用以掩飾自己茫然的內心。
最重要的是，陸譯不認識周鶴鳴，也看不出掩飾情緒的痕跡。
暫時可以排除陸譯是殺人者的嫌疑。
但是，利用價值還有，可以通過陸譯來接觸影視圈的人，獲得更多線索。
倘若周鶴鳴能夠成為一位知名演員，那么殺了他的人再度見到周鶴鳴的機會就會變多，對方一定會驚訝于周鶴鳴為什么沒有死，從而接近調查，周鶴鳴到時候就可以引蛇出洞，一棒子打死。
做出了判斷，周鶴鳴又業務熟練地打量起這些可能成為之后他“戰場”的建筑物來，放緩了腳步，用他的話來說，這是踩點。
陸譯走著走著，到了門口，卻發現周鶴鳴正站在后面，仰望這棟樓。
“怎么了？”
“這樓容易塌。”
周鶴鳴一本正經地答道。
“不會吧，這么多年了，應該不是豆腐渣工程才對。”
被周鶴鳴這么一說，陸譯頓時有些冒虛汗，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棟樓，沒發現有什么裂紋或者隱患。
“樓的承重墻和承重柱暴露在外面，如果用高精度的制導火箭彈攻擊，一發就足以炸掉整棟樓。”
周鶴鳴嚴肅地解釋道。
“？”
陸譯頭上冒出了問號。
但很快，他轉念一想。
周鶴鳴剛才表演的軍人十分有十二分的像，說不定就是這人平日里鉆研相關知識的成果，想要扮演一位軍人，首先要學會用軍人的方式思考問題，周鶴鳴肯定是在日常中也保持著扮演的習慣，才能有那么驚艷的演技。
“火箭彈的威力這么大嗎，我看別人的電影里，好幾枚才能炸掉一面墻。”
陸譯覺得這是個學習的機會，便和周鶴鳴探討起來。
“這個問題很復雜，要看是什么火箭彈，也要看是什么墻，不過就這幢樓而言，確實不堪一擊。”
周鶴鳴發揮了嚴謹的專業精神。
就在兩人討論火箭彈的當量，破壞力之類的參數時，穿著花襯衫的助理徐今晨狀似辛苦地拍了拍手，看到這兩人望著辦公樓，似乎在聊什么。
“我這邊都收拾好了，陸導，老周，你們在聊什么呢？”
徐今晨探頭道。
“在聊怎么用最小的成本炸掉這棟樓。”
周鶴鳴理所應當地答道。
“啊？”
輪到徐今晨頭上冒問號了。
“......咳咳，既然都弄好了，咱們先簽合同，你稍等，里面有點兒亂。”
陸譯想起了正事，讓周鶴鳴等著，自己先走進了辦公室。
租賃的辦公室門口，貼著“《藍星無戰事》臨時辦公區”的牌子，周鶴鳴習慣性地看了眼周圍的環境，看到了幾個劇組的名字。
《群星，我的故鄉》。
《陌生人，不要和我說話》。
《彗星捕手》。
《我的十八歲魅魔女房客》。
“？”
周鶴鳴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微微皺眉。
“魅魔。”
“嘿嘿，感興趣，我和你說，我去他們組看過，的確是個魅魔，純正魅魔世界血統，八年前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兒，現在已經出落成大人了，那些劇組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不過別說，要是我能親眼見到，或者握個手，我估計當場就......”
徐今晨興致勃勃地介紹道。
“我知道。”
周鶴鳴應了一聲。
魅魔世界，是大遠征期間他們開拓到的一個全新異域，里面的人類自稱為“魅魔”，無論男女，都有著極端具有誘惑力的美貌，也能調動周圍人類的情緒，也正因此，蟲群聞著味兒就過來了，令那星球損失慘重，魅魔一度成為瀕危物種，直到遠征軍清掃蟲群，他們才終于緩過氣來。
周鶴鳴在遠征軍聽過很多魅魔笑話，大多數是譏諷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讓他們去魅魔世界轉一圈，能站著回來就算贏，畢竟在魅魔們的簇擁下，你就像開了個三千倍感知加強的插件，光是呼吸都能爽癱過去，被那些魅魔看一眼就要翻白眼了。
也就隔著鏡頭，能削減這些魅魔的影響力，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
“現在也就這些特殊種族能當電影主演了，哎。”
徐今晨見周鶴鳴沒什么興趣，只能感嘆。
“你有沒有覺得，你們的導演有點兒問題。”
周鶴鳴沒有回應徐今晨的哀嘆，反而皺起眉頭，看向辦公室的門。
“陸導？他有什么問題？”
徐今晨頓時緊張起來。
“他身為一名導演，竟然會和我討論怎么方便快捷地炸掉這棟樓，不覺得很詭異嗎？”
周鶴鳴一本正經地嚴肅說道。
“這......”
徐今晨一愣，心想這不是你先提起的嗎，怎么還反說起別人有問題來了？
想了想，他搪塞了一句。
“陸導應該只是，好奇吧？”
“這樣嗎。”
周鶴鳴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又看向身邊的徐今晨。
“那你有沒有覺得，你也有點兒問題。”
“啊？”
徐今晨一聽周鶴鳴的話，整個人脊背發涼，汗流浹背了。
“這，實在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老哥你竟然演得這么好，早知道的話，我也沒必要提前賣給你劇本了。”
他興許是有點兒心虛，摸了摸口袋，掏出兩百塊錢，塞到周鶴鳴手里。
“喏，咱也是個實在人，這錢我收得實在不好意思，現在還給你。”
“劇本？”
周鶴鳴重復著關鍵詞，表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徐今晨說的是什么。
他只覺得徐今晨對待自己的態度有點兒奇怪，就詐了一下，沒想到竟然真的有貨。
徐今晨殺人的嫌疑雖然低，可說不定有什么線索。
看著周鶴鳴的表情，徐今晨更加心虛。
他之前向不少人兜售過這部劇的劇本，畢竟試鏡的人只能拿到一小段劇情，把握不住人物的全貌，所以，徐今晨以兩百塊的價格賣了一份完整的劇本給周鶴鳴，這很明顯是違規的，要是被陸譯知道，他徐今晨這輩子別想在圈子里混下去了。
畢竟這可是泄密，沒有劇組會希望自己的劇本過早被人知道。
本來，徐今晨沒指望周鶴鳴試上，如此一來，他就是白賺一筆，才起了這個邪念。
就算周鶴鳴僥幸試上了，他也可以忽悠說是自己說動了導演，賣個人情。
可誰想得到周鶴鳴是個王炸，根本不需要自己賣人情，這下子，自己非但不可能從周鶴鳴這里賺錢，還得把之前吃的吐出來，希望周鶴鳴別戳穿自己才是。
“哥，你看，之前是咱們不懂事，那件事您就別在意了，咱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徐今晨急忙說道。
“不，我很在意。”
周鶴鳴當即答道。
看來原身和徐今晨有過什么秘密，這他必須知道。
“不是，哥，咱們真的要說那么明白嗎，我以為我們要含蓄一點兒。”
徐今晨哪里知道周鶴鳴腦子里想著的是殺人犯的事情，還以為是周鶴鳴在陰陽怪氣自己。
“以后咱們都是一個劇組的了，多多擔待著，這里是一百塊煙錢，那件事就算過去了，行嗎。”
徐今晨立刻又摸出一百塊，遞給周鶴鳴。
“我不吸煙。”
周鶴鳴不吸煙，不喝酒，就連醫生都說他非常健康。
徐今晨一聽，臉都綠了。
周鶴鳴這是不抽煙嗎，他這是在暗示，要追究到底啊！
“這、這，實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上就這么多了，求求你，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徐今晨打開錢包，把最后一張鈔票塞到周鶴鳴手里，就差給他當場跪下了。
周鶴鳴看了看手里的鈔票，又看了看徐今晨。
“我只想從你嘴里親口說一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目光凝重地說道。
在過去，審問犯人的時候，周鶴鳴就是這個眼神，足夠讓膽子小的人當場尿出來。
“哥，哥，我錯了，我不該把完整的劇本提前賣給你，我就是想賺點兒零花錢，我當時沒想著您能試上，啊呸，我就知道您肯定能中，我錯了，我不該貪小便宜。”
徐今晨兩股戰戰，差點兒沒直接倒下，一股腦兒把自己做的事情都交代了，甚至都講起了上個月占超市店員便宜的事情，要是周鶴鳴不攔著，估計能把小學怎么欺負女生的事情都交代干凈。
別的不說，小學欺負同班女生真是太可惡了！
“好了，我也不是什么不講道理的人，你說得沒錯，我們以后都是劇組里的人了，要相互多多擔待。”
周鶴鳴知道，這種有軟肋的人，最好控制。
同時，給了大棒，就要塞蘿卜。
因此，周鶴鳴從手里抽出了一張鈔票，塞到徐今晨花襯衫胸口的口袋里，輕輕拍了拍，開口道。
“吸煙有害健康，以后不要吸了。”
辦公室里傳來陸譯的呼喚聲，周鶴鳴隨即走進辦公室。
只留下徐今晨，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一聲。
他很清楚，周鶴鳴這是在提點自己，以后千萬不要做這些歪門邪道的事情了。
“還好，還好。”
徐今晨扶著墻，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虛汗，由衷地感謝周鶴鳴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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