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娘子不必拘謹(jǐn)，今日見面，只需回答朕一個簡單的問題即可。”

曹伊點頭道：“請官家明示。”

趙禎沒有走流程的說出那三個問題，而是略帶好奇的問道：“曹娘子的愿望是什么？就是那種許愿之時期望之事。”

曹伊聞言微微一愣，心中想道：“官家問我愿望？是想聽聽我與他是否志同道合？還是想探探我的眼界見識？或者單純只是隨口問問？”

“不對，官家挑選皇貴妃，為的乃是協(xié)理六宮，如今后宮無主，皇貴妃就是代皇后，如此顯要之位，官家絕不會隨便發(fā)問，此題必有深意……”

曹伊小幅度的觀察著四周，在垂拱殿顯眼處看到了一塊石碑，其上刻著十四個大字：

壯志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兩行大字仿佛用鮮血刻成，讀完只覺殺氣撲面，一個極具英雄氣概的偉岸形象，猛然浮現(xiàn)在曹伊心頭。

曹伊沉思了幾息，開口道：

“回官家，曹家祖訓(xùn)有言：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皆世代忠于大宋，為守護宋土，曹家愿流盡最后一滴血。”

“臣女雖為女兒身，卻也懷有報國志。”

“臣女之愿：一愿百姓安居，不受離亂之苦；二愿家國昌盛，不受外族欺辱；三愿天下太平，萬里山河永固。”

趙禎閉上雙眼，手指無聲的敲擊著手背。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起身走下臺階。

曹伊見狀，立刻離開矮凳，待趙禎走到屏風(fēng)后，曹伊雙手合攏、作揖、下拜、叩首。

趙禎在她一步之外站定，看著身前腳下行禮叩拜的女子，他并不覺得曹伊禮數(shù)太過，只感覺她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自己。

這個‘自己’并不全是趙禎這個人，而是他‘天下之主’的身份。

君主，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

這個身份肩負天下之重，便當(dāng)?shù)闷鹑绱硕Y遇。

趙禎彎腰，伸手扶起曹伊雙臂。

“官…官家，您…是……”

皇帝親自彎腰扶起，曹伊正感受寵若驚，微微抬頭，猛然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個熟人，說出來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感動、驚訝、呆愣。

短短一瞬間，曹伊臉上的表情變換，可謂精彩。

趙禎猜想，她應(yīng)該是認出了自己，但他裝作不知的樣子，疑惑的問道：“曹娘子怎么了？朕的臉上可有異常？”

曹伊趕緊低頭，甩去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沒，臣女一時認錯，以為曾與官家見過幾面，是臣女失禮了。”

趙禎笑著起身：“曹娘子如何篤定是自己認錯了？朕可是清楚的記得，曾在夜市上與曹娘子見過第一面，宮門前見了第二面，礬樓之時見了第三面，如今……已是第四面了。”

曹伊徹底呆住。

她想起了那夜在坊市上與商家對賭，贏走了‘官家手辦’，當(dāng)時一群人在那里互罵臟話，不遠處站著一個容貌酷似官家的男子，她只以為是碰巧長得像罷了；

她又想起了那日入宮參加太后宴席，出宮門時正好碰見官家巡營歸來，她看背影雖覺得眼熟，但當(dāng)時滿心都是崇敬，哪有心思多想；

最后想起來那晚去礬樓吃酒，迎面差點撞上一人，那人長得極像官家，她只當(dāng)湊巧，也沒多想，擦肩而過不久，她便聽到有人在閣子里議論官家是非，她借著酒勁，一腳踢開閣門，一邊怒罵學(xué)子，一邊打砸桌椅；

現(xiàn)在，趙禎說：“對，我當(dāng)時就在邊上，你干的這些事我都看見了。”

三次照面，兩次出糗，很好……她對本次‘面試’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曹伊看向地面，心道：“這殿里的地板怎么如此嚴(yán)絲合縫？”

趙禎見她站在原地，低頭尋找的模樣，笑問道：“曹娘子在找什么？”

曹伊聽出來了，趙禎就是在故意戲弄自己，她索性也不再端著，直接做回自己。

“回官家，臣女正在找一條能藏身的地縫。”

趙禎差點笑出聲，連忙轉(zhuǎn)身平復(fù)了幾下，慢悠悠的向龍椅處走去。

返回龍椅上坐好，趙禎神色恢復(fù)正常：“朕這里沒什么想問的了，曹娘子去太后宮中說話吧。”

頓了頓，趙禎一本正經(jīng)的強調(diào)了一句：“以后曹娘子再想看朕，可以直接入宮來看，不用總看瓷娃娃。”

“臣女…謝過官家，臣女告退。”聽著趙禎的調(diào)侃，曹伊的心中升起絲絲異樣的感覺，但她并沒有當(dāng)回事。

她現(xiàn)在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這個讓她尷尬到無地自容的地方。

趙禎目送她離開，眼中帶著笑意，在心中給曹伊打了個√

……

上午處理完政務(wù)，又選定了三個妃子，心情尚好的趙禎前往內(nèi)閣，與三位閣老繼續(xù)討論新政細節(jié)。

如今新政剛剛頒行，尚需查漏補缺。

治大國如烹小鮮，趙禎期望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一點的搶占‘制度解釋權(quán)’。

新政、改革和革命，是完全不同的三條路線。

革命是自下而上的：譬如造反和起義。

改革是自上而下的：譬如歷朝歷代之變法。

這兩者的相似處在于，他們通常都伴隨著非常劇烈的對抗。

一旦成功，天翻地覆。

一旦失敗，日月無光。

屬于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行為。

新政卻不然，它是針對現(xiàn)有制度的一種完善，俗稱：打補丁。

漢武帝設(shè)‘中朝’，繞過‘三公九卿’，直接操控政權(quán)。其初期便屬于新政，并沒有引起外朝的過多警惕，但‘中朝’發(fā)展到后期，便徹底架空了外朝。

雍正帝設(shè)‘軍機處’，繞過‘內(nèi)閣六部’，直接指揮具體的單個官員。其初期同樣屬于新政，但發(fā)展到后期，‘軍機處’變成了一個觸及天下各個角落的龐然大物。

趙禎設(shè)‘內(nèi)閣’，目前主要起到一個‘咨政’的作用，但其后期會不會發(fā)展成一個‘總制天下，事無不統(tǒng)’的‘怪物’，誰也說不準(zhǔn)。

趙禎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實力，他對大宋的掌控遠遠不夠，他沒有把握發(fā)動一場涉及大宋各個角落的改革。

現(xiàn)在的他還需要借助‘閣老’的威望，在力之所及的范圍內(nèi)打打補丁，趙禎覺得足夠了。

不用大動干戈，也不用大張旗鼓，只需將現(xiàn)行制度重新梳理一遍，讓它們盡可能的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足矣。